寂靜的氣氛在車內圍繞許久,伊諾拉才壓抑著開口。


    “我知道!我就知道!”伊諾拉的聲音顫抖,“該死,我就說為什麽人那麽少,居然一直沒發生什麽大事,我的天……那鬼地方連老鼠都沒幾隻,我早該想到的!”


    黑暗裏,狄亞擠進後座,天知道他怎麽硬生生擠進來的,嚇得張濤哇哇大叫:“有東西!有什麽東西擠進來了!”


    “是我。”狄亞歎了口氣。


    空氣裏傳來的聲音,聽動靜,應該是狄亞在狹窄的空間裏伸展開肢體,把那個頭盔取下來,很快就傳來悶熱的汗味。


    張濤簡直要被擠扁了,於是隻好把壓力轉向物資,於是又有防水布跟一些食物被擠壓後發出的響動。


    “把窗戶關上。”狄亞身上的溫度很高,他貼在副駕駛位後座,熱氣一股一股地往羅衡後勁噴,聲音聽起來仍然泰然自若,“所有窗戶,還有,我們今天大概要擠在這裏睡一晚,再往前開會有山。”


    張濤輕微地呻/吟一下,驚魂未定地問道:“有山怎麽了?”


    狄亞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給自己係上安全帶,往後一靠,把眼睛閉上休息了。


    “會有石頭掉下來。”羅衡做了解釋,“休息吧。”


    “噢,好。”張濤輕輕鬆了口氣,在小隊裏他用不著想太多事,這點倒是跟基地裏天差地別,隻是偶爾要做點力所能及的體力活,讓身體陷入疲憊之中。


    不過這種日常倒是促進了張濤的睡眠,加上剛剛經曆的心理消耗,話音剛落,他就非常利落地昏睡過去了。


    “伊……”


    “別跟我說話。”伊諾拉拒絕道,“就隻是別跟我說任何話。”


    她按了按鼻子,偏過頭,把整個身體靠向車窗,深長的唿吸把玻璃窗上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羅衡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伊諾拉偷偷在上麵寫字,玻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他小時候也這麽玩過。


    大概是伊諾拉也覺得這動靜太響了,她輕聲說:“我在寫我的名字,我還活著,對吧?”


    “對。”羅衡迴應她。


    伊諾拉沒了動靜,很快,車裏傳來三個人平穩的唿吸聲。


    於是羅衡決定守夜,一來隊伍裏的確需要個守夜的人,二來他並不太困,剛剛發生的一切落在他身上,無力感多過恐懼害怕。


    震動已經逐漸變小,不過並未消失,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車內的空氣已經被唿吸得沉重滯悶,於是羅衡打開車窗,用手電往地下掃了一遍。


    地上的泥土跟細碎的小石塊隨著震動上下彈跳著,在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顆顆較大的浮塵,讓羅衡無端想起科幻片裏宇宙下的星球來。


    他沒有看太久,覺得浪費電池,於是很快把手電關掉了。


    這個晚上沒有月亮,黑得嚇人,地震的聲音像猛獸,又像地下列車,有時候車子會顫抖,甚至滑動,嚴格來講,羅衡覺得那還挺像劣質的按摩椅。


    然後他開始集中精力想該怎麽去搜集第二區的情報既然第九座被毀滅的城市叫第九區,那麽羅衡就覺得按照這個起名方式來叫。


    找到之後如果太遠了畢竟在那個時代,兩座前後被毀滅的城市相隔兩個國家,有必要也許得坐船,甚至是飛機,交通工具無疑是個難題。


    最後,就算找到第二區,羅衡要做些什麽呢?他九年前千辛萬苦地逃出來,難道就為了這會兒又千辛萬苦地跑迴去嗎?


    羅衡也不知道,這兒沒有一個路標是他熟悉的,沒有一個地方是他知道的,新時代的人沒延用舊時代的信息,他隻能從僅有的線索上尋找唯一熟悉的所在。


    也許他隻是想找到一些事情做,不至於讓自己發瘋。


    羅衡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隻知道迴過神的時候,地震已經停下了。


    “別想太多。”狄亞似乎睡醒了,也似乎沒有,呢喃裏帶有沉沉的疲倦,不知道是不是夢話,“你還活著,我也活著。”


    他的手穿過靠背,輕輕地在羅衡的肩膀上落定,小指觸碰到了脖子,像是個安撫的動作。


    沒有比活著更值得慶幸的事。


    羅衡當然明白,就在他微笑著想伸手去觸碰狄亞的時候,那隻手已經悄無聲息地滑了迴去。


    他撲了個空,一瞬間感到悵然若失。


    第62章 我該跟你道謝


    任何事故發生之後,人們總希望能找到一個具體的理由,再不然就找到一個開頭,好確定責任劃分。


    這很常見,不過並不是每一次都有效。


    原因很簡單,人們有時候知道得太多,有時候又過分無知。


    唯一能讓羅衡聯係起來的,是期末考前的一次地震。


    當時他熬了個通宵,臨時抱佛腳總是聊勝於無,整個晚上唯一受到傷害的是他的心髒。


    於是他在早上七點半坐進快餐店的角落,麵對著不健康的高熱量食物跟冰可樂,聽著人們談論著天空出現的巨大火球。


    出國留學就是這一點不好,如果你想吃點家鄉早點,隻能去超市買速凍,然後自己在微波爐裏折騰,而羅衡實在沒力氣折騰。


    羅衡想著些有的沒的,才剛坐下來就感覺心髒驟然發緊,一時間僵硬在原地,時間緩緩流逝,心髒的憋悶感逐漸加重,疼痛卻不明顯。


    於是他隻好靠在桌子上努力唿吸,把包子饅頭跟可樂薯條統統忘掉。


    在嘈雜的人聲與劇烈的心跳聲之中,羅衡終於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有點熬過頭了,然後徹底墜入到極度疲勞後的恍惚裏去。


    有一瞬間,心髒活像電影裏的異形準備破胸而出,羅衡甚至在混亂之中想好該怎麽寫遺囑時,它又出乎意料地寧靜下來,神智慢慢迴籠,汗水把頭發跟衣服打個半濕,太陽光照得他整個人發暈。


    地震就是在這個時候來臨的。


    羅衡才緩過勁來,打開可樂杯的蓋子,正準備將裏麵的冰塊用木勺子刮出來在心髒疼痛後還喝冰水,他多少有點壽星上吊嫌命長。


    沒想到手一抖,本該好好待在杯子裏的可樂忽然晃了一餐盤,把其他的包裝紙都打濕了。


    “搞什麽”羅衡嘀咕起來,他本以為是自己還沒從恍惚裏走出來,緊接著就聽見一聲巨響,緊隨著一聲尖叫,於是最後那個字也吐了出來,“鬼”


    快餐店並沒有裝修任何吊燈,可放滿裝飾物的櫃子明顯的搖晃起來,一個紮著丸子頭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拿著玩具跑過,幾本書還有一盆小植物統統掉下來砸在了她麵前。


    尖叫聲就是她的喉嚨裏發出來的。


    快餐店的店員嚇呆了,倒是經理從裏間跑出來,大喊著:“怎麽了!”


    羅衡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椅子在輕微地顫抖,水杯裏蕩開的漣漪從始至終都沒有平息。


    是地震。


    熬夜、胸悶、晃出小半杯的可樂、尖叫的小姑娘、難吃的早餐。


    這就是羅衡對開始所知道的一切。


    而同一時間,三百公裏外的一座城市徹底被一顆天外隕石徹底毀滅,無人生還。


    震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人們很快迴歸到早餐跟話題當中,在網絡上分享剛剛體驗的震感,興奮異常,仿佛人生剛剛經曆一場小型而不容忽視的冒險。


    隻有惱怒的女孩家長大聲地跟經理吵著架。


    疲倦不堪的羅衡花了幾分鍾吃自己的早餐,困乏地拖著沉重的身體迴到宿舍,倒頭大睡直到天黑。


    他醒來時,互聯網上已經炸開了鍋,虛假、不實、造謠、合成相關的標簽在一個又一個視頻的上方提示裏浮現,真假信息穿插其中,人們議論紛紛。


    羅衡眯著眼睛看手機,沒看出任何所以然來,最終選擇打個哈欠,搔搔頭發,打算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準備自己的期末考試。


    是的,迴想起來,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羅衡猛然睜開眼睛。


    車外已是黃昏,夕陽像是一具大量失血的屍體,倒在地平線上,將大地染得鮮紅一片。


    他在柔和的光芒裏緩慢適應著,發現到處都有坍塌的痕跡,看來他們並沒有走太遠,或者說這場地震實在影響驚人。


    “你醒了?”狄亞單手握著方向盤,探頭來看他,“感覺怎麽樣?”


    羅衡老實地迴答他:“我想吐。”


    於是狄亞按響喇叭,讓前頭忘情奔跑的摩托停下來,他們一同刹車,羅衡強迫自己坐直起身體,他頭暈目眩,身體裏擴散著惡心的反胃感。


    於是羅衡跌跌撞撞地推開車門,在亂石堆邊猛然嘔吐出來。


    他一整天沒進食,胃裏空空蕩蕩,視野尚且模糊,隻有一點酸水順著灼燒的食道反上來,吐出來還不夠燒苗的。


    不過嘔吐讓羅衡舒服不少,他的臉被汗浸濕,鬥篷充當擦臉巾,冷冰冰,全是冷汗,就連他的肌膚都冷得驚人。


    狄亞遞給羅衡潔牙片跟一瓶水,沒見過的款式,顯然在羅衡睡過去之前他們的儲存裏還沒有這樣物品。


    “這是哪兒?”


    羅衡喝水漱口,又丟入潔牙片,咕嚕咕嚕地感受牙齒之間泡沫的摩擦感,像是嘴上長了一圈小胡子,他的眼睛微微泛紅,看上去仿佛發生了什麽不幸的事,因此看起來像個眼睛過於多情的脆弱老頭。


    四周都是亂石,峭壁相當開闊地分布在兩側,從地形上看不出什麽來。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一點。”狄亞說,“考慮到我們實際上並沒有改變目標,所以雖然路上偶爾有繞道,但總體來講,一直是往死城這個三級汙染區前進。”


    羅衡又喝了一口水漱口,他說:“知道,然後呢?”


    “這就是然後,我們現在就在死城附近。”


    “到了……那我們要進去嗎?”


    “呃,事實上,我們剛剛出來。”


    羅衡輕輕地“噢”了一聲,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身來想了想,覺得這事兒從邏輯上有點難以推演,於是幹脆利落地說:“聽著,我很想說我已經明白了,可事實就是,我什麽都沒明白。”


    “沒關係。”狄亞輕飄飄地許諾,“我們可以先吃點東西,然後再慢慢說這件事。”


    就在羅衡準備迴答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伊諾拉的怒吼聲:“見鬼!張濤你他媽的把人骨頭塞車上幹什麽,嫌你的骨頭不夠多是嗎!”


    於是羅衡驚奇地發現他們不但多了一頂帳篷,還多了一輛外形看起來像是甲殼蟲的藍色小車。


    伊諾拉正費勁地從小車後頭拖東西出來,而張濤迷茫地在才完成的帳篷後露出臉,看上去對骨頭的事一無所知。


    狄亞眨眨眼睛:“如果你好多了,那我們最好還是快去幫忙。”


    他比了一下伊諾拉。


    羅衡完美地看懂了這個暗示。


    走近的時候,羅衡才意識到多出來遠遠不止藍色甲殼蟲跟帳篷還有手上這瓶水。


    還多了一個人。


    “告訴我,我隻睡過了半天。”羅衡喃喃道,“而不是又一個紀元。”


    狄亞沒懂紀元是什麽意思,他謹慎地保證:“我隻能擔保你睡著的時候,太陽才露了一次麵。”


    強迫自己麵對現實無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更痛苦地是還要餓著肚子去麵對現實,羅衡艱難地決定還是先解決吃飯這件人生大事,再討論自己昏睡過去這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還以為自己警惕性足夠強呢。


    天快黑的時候,四……五個人折騰起一個足夠大的篝火,伊諾拉帶來的小鍋被放在一邊煮茶葉,茶葉顯然也是在羅衡昏迷那段時間拿到的新東西。


    在狄亞灑下致死量的茶葉之前,羅衡不假思索地製止了他:“不用那麽多,一撮,用你的手指輕輕撚起一點,對,就這樣重複兩次,很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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