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說,午膳時夫人還是好好的,半分異樣也無,隻埋怨了幾句公子不聽話,還說要下人們留心著些公子平日裏和誰家的姑娘走的近些,若能找個稱心如意的總是更好。


    用完午膳一刻鍾,夫人每日都會午睡片刻,大概半個時辰。


    今日日頭正好,嬤嬤翻了箱子裏的冬衣出來曬著,突然聽見屋子裏重物倒地的聲音,衝進去一看,就見著夫人倒在地上已經人事不省……大夫很快趕來,一聞邊上的白色小瓷瓶,說是砒霜。


    元戈一進門,不待丫鬟婆子們說話,就先指揮著大夫按她的法子催吐將人喚醒,然後把脈開方子讓人煎藥去了,如此好一番折騰,人是醒來了,隻仍然虛弱著,目色呆滯看著所有人,視線仍然飄忽,半晌抬了抬手,又落下,無聲輕歎……眼底半點光芒都看不見,灰蒙蒙的,像是濃霧之後的黑夜。


    許父沒有來。


    嬤嬤說今日許承錦他爹並未出門,丫鬟也在第一時間去請了人,隻是……書房的門關著,丫鬟沒見著人,對方隔著門輕描淡寫地丟了一句“沒死的話找大夫,死了找殯葬,找我作甚?”說話間,屋內傳出女子嬌笑,甜膩膩的、捏著嗓子發出的笑聲,是那個異國的舞姬……


    這些話,丫鬟沒敢跟許夫人說,憋在心裏憋了很久,最後是哭著同許承錦說的,一邊說一邊哽咽,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了許久。


    許承錦攥著拳頭聽完,半晌,從牙齒縫裏蹦出仨字來,“再去請。”


    見丫鬟猶豫,許承錦又咬著牙補了句,“告訴他,不想那舞姬莫名其妙死於非命,就給我過來,今日這出戲,就是演也給我閉著眼睛演下去!”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脖子上青紫色的脈絡都隱約可見,臉色冷得像是覆了層看不見的霜雪。


    丫鬟垂首跑出去,許承錦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轉首看向元戈,輕聲說道,“我的幼年,是在她的打罵裏度過的,寫錯了一個字、背錯了一首詩、惹她生氣、惹那個男人生氣,甚至膳房的飯菜不合胃口,都是她打我的理由。我恨她,從小到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詛咒了她多少迴,咒她死、咒她生不如死……可我、可我……”


    他站在那裏耷拉著腦袋仿若喪家之犬。


    元戈偏頭看他,身側的手抬了抬,猶豫片刻到底是拍上了他的肩膀,“我知道……她可恨,也可憐。困在愛裏又得不到愛的女人,就像困在沙漠裏的旅人瀕死之際看到了海市蜃樓裏的綠洲……可是,南隱,你在她的荒漠之外,你救不了她,海市蜃樓裏的綠洲也救不了她。所以……不必自責。”


    他沒有說話。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遙遠地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可更加久遠的那些斥責、打罵,卻又像是發生在昨天。


    許久,他喉結滾動了下,低低說了聲,“謝謝。”今日換成任何人躺在那裏,他都能鎮定應對,偏偏是她……被他詛咒了無數遍去死的女人一腳跨進了鬼門關裏,他卻注定方寸大亂,束手無策。


    不遠處,宋聞淵已經在樹底下站了很久……許承錦不是一個會隨隨便便對人敞開心扉的人,他看起來有多麽隨便,實際上就有多麽不隨便。當年的那些事情,金彧年陪著他喝了三年的酒才勉強聽了一嘴輕描淡寫的往事。許承錦啊,就是個孬種,看起來嘻嘻哈哈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實際上心思比誰都深,不好的、難過的、傷心的,通通藏了又藏,藏到連他自己都誤以為這些東西從未存在過。


    兩人的對話模糊不清,可那個抓了金彧年之後都要下意識擦擦手的許承錦,對於溫淺的親近卻似渾然未覺般,這得是多了熟悉的兩個人才能做得到?還有方才,乍聞許夫人自盡時的許承錦第一時間看向的,也是溫淺。這兩人什麽時候……


    他倒不是懷疑這倆人之間會有點什麽,隻是這種像是被隔絕在外的心情令人有些煩躁,宋聞淵壓著嘴角,看向門口挽著衣著暴露的女子大剌剌衝進來的男人。


    許父,許永強摟著他的新歡舞姬一道過來“探望”剛從鬼門關救迴來的結發妻子。


    臉色剛剛緩和下來的許承錦突然間就紅了眼眶,攥著拳頭就衝了過去將人攔住了,連名帶姓地叫,“許、永、強!你能不能有點人性?!她差點就死了!”


    對方掀了掀眼皮子,懶懶的,“不是沒死嗎?砒霜……砒霜還能救迴來?”語氣間是漫不經心的涼薄,好像躺在裏麵的那個人不過是路邊的甲乙丙丁,而不是他的發妻、他孩子的母親。


    異國舞姬水蛇般扭著腰肢,腳踝上鈴鐺微響,煞是好聽,她的笑也好聽,銀鈴似的,脆生生的,“那就說明裏頭那位姐姐也不是很想尋死……若真想尋死,就該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瓶子灌下去,那才是大羅金仙來了都救不迴呢……爺,您說是不?”


    “你是什麽東西?!”許承錦舉起的手懸在半空,攥了攥,到底是沒打下去,指著門口,“滾出去!”


    異國舞姬扭得更歡了,滿臉得意又猖狂,“爺……大少爺要打奴家呢,您也不管管。”


    許永強目色從容在她腰間捏了一把,淡聲說道,“他不敢。”


    “他不敢,我敢。”元戈上前一步將許承錦攔在了身後,“我是女人,我也打女人。我和這裏的長輩們都非親非故,跟您更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許承錦的顧慮我都沒有。何況,我一介女流之輩,此刻就算是揪著你的頭發把你摁在地上扇耳光,你家這位爺隻怕也不好插手女人家的矛盾吧?”


    說完,嘻嘻一笑,明眸皓齒。


    又嬌嗔又狡黠。


    異國舞姬瞠目結舌,“你誰呀?!一邊去,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樹底下抱胸而立的宋聞淵鬆了手,眼瞼微闔,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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