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淵將王氏送出了門,好言寬慰了幾句,剛轉身跨進院門,就見著元戈站在台階之上看過來,嘴角邊勾著抹若有似無的弧度,一雙桃花眼裏卻是半分笑意也無,冷冷的像是秋日清晨的陽光。


    “吃飯?喝酒?去去晦氣?”小姑娘問一句,下一級台階,言語間三分譏誚,如刀如刃,犀利極了,“坐不下了吧,多墊幾層軟墊又實在不好看,難兄難弟站著把酒言歡的?”


    元戈的這張嘴,對她自己都百無禁忌的,何況是對別人。


    宋聞淵看著幾句話說完已經站在自己麵前一臂開外的元戈,幾乎是哄著孩子一般耐心解釋道,“沒那麽嚴重。都是同僚,往日裏也有幾分交情,下手不重,沒幾日就好了。”


    “若非母親過來,你便不打算告訴我了?”


    “不過是些皮外傷,哪值得如此興師動眾……再者,挨板子這樣的事情,臉上無光,實在沒必要刻意提起了。”


    王氏站在落楓軒的月洞門外還沒走,她站在門外那株古楓下站了一會兒,便聽見裏麵傳來的說話聲,女子聲音嬌俏有幾分豔色,是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截然不同的生動,男人的聲音裏也是從未聽過的寵溺與無奈,那是她幾乎不認識的宋聞淵。


    她抬頭看了眼頭頂大片大片的紅葉,喃喃說道,“這溫淺莫不是狐狸成了精,會勾魂?”


    孫嬤嬤攙著王氏往迴走,半晌才微微湊近了,低聲說道,“聽說,如今雖然住不曾住在一起,但吃是吃在一塊兒的,桂嬸做的……桂嬸也被哄得眉開眼笑的,天天幫著帶溫家那小孩子呢。想來是個有本事的。”


    王氏腳下步子微微一頓,不陰不陽地笑了笑,“原以為是個成不了氣候的,丟在那裏放任不管就好了……沒成想,倒是我小瞧了她。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可不能被她給毀了。”


    “夫人所言極是,老奴瞧著這丫頭就邪性得很,綿裏藏針,不好對付。不若,還是將表小姐叫過來吧。”


    這一迴,王氏沒有說話,隻看著腳下的石板路,輕輕歎了口氣。


    那邊,元戈抿著嘴抬了抬手,無聲示意,頭上一縷碎發翹著,虎著臉的樣子有些可愛。


    宋聞淵眼角卷起一點溫潤的笑意,半晌,抬了手,卻沒擱在她攤開的掌心裏,隻非常輕柔地碰了碰她的脖子,“還疼嗎?”


    這人……元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及宋大人的臀部疼。”說完,攤開的掌心又抬了抬,隻宋聞淵低著眉眼沒動,她當即反應過來——這男人藏著掖著的,還不是怕身上那點自以為捂得嚴嚴實實其實早就漏風的秘密被發現了。


    元戈冷哼一聲收了手,轉身就往屋裏走去,渾身上下甚至每一根頭發絲兒都寫著“本小姐不伺候了”這般字眼。


    隻剛走了兩步,手腕就被身後那人拉住了,元戈迴頭看去,滿臉的生人勿進。


    宋聞淵卻視若無睹,牽著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脈搏之上……微涼的指尖落在他肌膚之上,心裏沒來由地就塌陷了下去,柔軟地一塌糊塗,他低頭盯著她那撮頭發,輕笑,“年紀不大,脾氣不小……隻是,我的脈象與旁人不同,怕嚇著了你。”


    許承錦第一次就被嚇得臉色煞白。


    中了九轉斷腸散的毒,脈象怎麽可能不異於常人呢。元戈垂著眉眼,感受著指尖下的跳動,許是因著受了傷的緣故,脈象愈發雜亂無章,若是尋常人此刻隻怕已經躺在床上出氣比進氣多了,偏這人還能站在自己麵前從容輕笑。


    元戈牽著那隻手腕走到躺椅跟前,將一隻空茶杯遞給他,宋聞淵雖不明就裏,卻還是老老實實接了。誰知,下一瞬,元戈在他某個穴位上重重一按,喉間猛地竄起一股腥甜,一口血吐了出來……他的臉色似乎更白了些,連唇色都顯得淡,嘴角卻掛著血,平添了一股子豔色和妖氣。


    垂眸看來的樣子,有種勾人的脆弱。


    元戈咳了咳,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將那隻吐了血的茶杯接過,格外自然地狀似不經意地擱在了一旁,才淡聲解釋,“別憋著,淤血不吐出來反而傷身……許公子這醫術還是有些欠佳。”


    許承錦根本沒有把脈,自從宋聞淵中毒之後,許承錦就很少替他把脈,說是每一次把脈都覺得心驚膽戰,相比之下這種皮外傷隨便擦點金瘡藥就好了。


    宋聞淵沒反駁,“是欠缺了點。所以在下這傷,還得勞煩溫小姐你了。”


    一個沒提古怪的脈象,一個沒提身上的毒,即便他已經親自將自己的手腕交到了對方手中,可兩人還是默契的……避開了這個有些沉重、也有些不合時宜的話題。


    開了藥,送走了宋聞淵,元戈才看向那杯盛了血的白瓷杯,半晌,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血,走到了裏屋。


    ……


    皇帝對秦永沛的婚事態度不明,卻也澆滅不了皇後對佟小姐的喜愛,隔三差五的,佟語涵總會進宮陪著皇後娘娘說說話,一般都是午後去,在宮中用了晚膳,再由二皇子親自送迴。


    今日皇後娘娘來了興致,纏著小輩喝了些酒,佟小姐不勝酒力,迴去的路上就有些頭暈,最後在秦永沛的馬車裏小憩了一會兒,直到馬車停在佟家門口才幽幽轉醒。


    醒來時還有些迷糊,起身時腰間的帕子掉落在地,她彎腰去撿,誰知,於座位底下又撿起一條不屬於自己的帕子——一方繡著海棠的帕子,右下角是黑線勾勒的兩個小字,婉真。


    佟小姐突然渾身打了個哆嗦,沒來由地想起那天晚上在拐角處撞見的佟婉真……鬼使神差的,她將那塊帕子卷進了掌心,緊緊攥著,攥地掌心都疼,麵上卻仍溫柔端莊,福身告辭,“被這風一吹,酒倒是醒了,卻生了一層雞皮疙瘩……今夜失禮了,殿下早些迴去歇息吧。”


    “我看著語兒進去再走。”


    一如既往的溫柔、親昵,隻這一次,佟語涵隻覺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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