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朝野多歡,遍九陌、太平簫鼓。歌舞盛宴,算得上人生樂事,奈何現在不是時節,長空之下,烽煙欲起,馬放南山未有時,而這朝野之上,卻又有個真龍宴。


    許如清苦心孤詣半生,到頭來卻要煙消雲散,他痛心啊!仿佛這一生就白活了。雲來也十分痛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不過還算有一件幸事,年過半百的兩人,終於又下同一局棋,又憂同一件事。


    “仗義每多屠狗輩,歡場盡是義氣姬,我許如清朝野幾十年,或許談不到清如許,也鬥了許多年,皇上病臥在床後,我事事受阻,有些力不從心啊!”許如清皺眉感慨道。“如今新黨勢大,任我如何周旋,我也隻能盡力將一些事攔下來,我也願道家入世,也願西北常安。”


    “凡事莫強求,這是我在武當山學來的,兩鬢微霜不強求,朝野盛衰也不強求,盡力而為就好了。”雲來下了一子,他又撚了撚自己的胡須,若有所思道。“錯了,這步棋錯了一著,我本應該提你一子,錯便錯了,君子不悔棋。”


    是夜,雖無明月,卻有繁星點點。


    一局棋,一壺茶,一個舊友,仿佛解了苦悶,許如清斟滿一杯茶,細細品茗,他心間舒暢了不少,早已年過半百,便求個順心意吧!


    他決定了,待真龍宴後,上一份奏章,安排事宜,便告老還鄉去了,悠然南山,無盡暢快。


    京都城東破舊染房內,曬布的竹架早已倒塌,誰能看出這裏曾是京都第一大染房,當年多少王公貴胄,甘願為一匹布等上幾日,隻是如今卻落魄至此。


    書生放下懷中劍,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往事如風,盡在酒中,酸甜苦澀,細細品嚐。仗劍多年,他忘記疼痛,忘記人心,唯獨迴憶,久久揮之不去。


    許久,他又抱著劍,站起身來,眼前是一座染房,月光樓下又何嚐不是一座染房,諾大一個江湖,又何嚐不是一座染房,他抱著劍走出染房。


    “長楚這座染房,朝野這個大染缸,便用這手中劍,再攪得混濁一些吧!”書生說道,轉身時,他已在長街之上。


    夜已深,長街上有一個少年和一個中年男子,少年拿著一把刀,刀鞘上挑著一個燈籠,中年男子扛著稻草架子,上麵插滿了糖葫蘆。


    “明晚要殺這個人,再簡單不過了,天下所有人都以為不會有人會殺他,他也從來不帶侍從,就連他的府宅也隻有幾個家丁而已。”書生說道。他是個刺客,可此刻他的語氣中卻有一絲哀傷。“跑堂小二,明晚你去動手吧,我和糖葫蘆接應你。”


    跑堂小二便是小周,這是月光樓下他的稱唿。


    小周點頭。


    許府坐落於京都皇城最為傳奇的錦衣巷,錦衣巷子深,尋常百姓需持通行證才可進出,右相許如清住在這裏,戶部尚書季令之住在這裏,曾經有個姓洛的也住在這裏。


    錦衣巷許府燈籠高懸,這裏更像是尋常百姓家,府門前兩根柱子上刻著:


    問有幾時,斟世人合歡酒?


    正是良夜,借此地倒金毆。


    透過一層薄薄紗窗,燭火閃動,落棋聲清晰,如同初春冰融化跌落在地上一般,寂靜而不顯得死氣沉沉。


    “西夷諸葛明是否也如我一般,棋藝精湛,茶藝更是一絕?”許如清問道。


    “棋藝比你遜色一些,茶藝又勝過你一些,你二人從來沒有見過麵,倒也挺有默契的,都想從我口中探聽對方虛實。”雲來道。西夷諸葛明也確實問過許如清,雲來想了想這二人,心中難免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你二人棋藝茶藝都不如我,但有一點你二人都勝過我。”


    “哪一點?”


    “於朝野之上高談闊論,於沙場之上出謀劃策,於酒席宴前爭鋒相對,哪一點不勝過我?”


    “並非你不行,隻是你不願意罷了。”許如清撚起棋子,說道。“雲來,在皇上心中,你一直是文人的最頂峰,幾十年來也不知多少次催你入京,哪料到你個老小子竟然不領情。”


    說著許如清竟不自覺笑起來,他道:“他拿你沒辦法,卻又不願意強人所難,皇上始終當你是當年洞庭湖一起暢談的朋友兄弟,否則你個老小子不知死了多少迴了。”


    “洞庭學宮出了一個右丞相許如清便夠了,再多一個雲來,會惹人恨的。”雲來麵色古井無波緩緩說道。“何況我向來喜歡閑雲野鶴,更不是做官的料,倘若每日讓我在那青雲道上走兩遭,倒會讓我不自在。”


    “在洞庭學宮,那時湖畔,我說‘問有幾時,斟世人合歡酒?’,而你迴我‘正是良夜,借此地倒金甌。’如今這兩句話,刻在我府門前。”許如清說道。“雲來,你不窮,何必要獨善其身?”


    “許如清,我不像你,我救不了一個朝野,可你不同,你骨子裏就是一個公侯,長楚朝廷,文人有你一個就夠了。”


    長楚文人萬千,有一個許如清便夠了,雲來還是隻想做一個尋常的教書先生,他枉自學了治國策,可他卻不想在這朝野,如今他想把治國之策交給別人。


    “皇上病重之後,姬後一人把持朝政,雖說是輔佐太子,嗬~倒也不假,幾年來倒也清除了不少異己。”許如清有些無奈道。“有一天皇上駕崩,太子登基也就容易了不少。”


    “如今朝廷分為新黨擁少黨和舊黨擁老黨,很多人覺得皇上已經不可能好轉了,紛紛擁護太子,姬靈語,易連城……陣容龐大。”許如清像閑聊家常一般對雲來說道。“無論擁老還是擁少,天子都姓楊,到頭來卻是倒洛和不倒洛的區別。”


    雲來道:“西北的火沒燒起來,京都倒先起火了。”


    京都自真龍宴以來,倒比以往要繁榮許多,不少人沒能趕上南海一戰,聽聞龍屍已經運往京都了,都想著趕到京都,世間已沒了景知遙,又找不到厲寒山,唯有一睹這黑龍的真身。


    在所有人看來,南海一戰中沅北那位公子,作用不大。


    然而又有誰知,景知遙、尺道人甚至是厲寒山等這個機會等了十多年。


    京都人滿為患,戒備森嚴,衛城將吳士源抽調了不少兵力保衛京都的秩序,他已經幾天沒有睡好覺了,作為京都衛城將,人越多也就越複雜,越亂,這京都不光有皇族,還有不少王公貴胄,為了他們的安全,吳士源可算是勞心費力。這時他倚靠著城頭,一閉眼便睡過去了。


    夜深人靜,打更的更夫敲著鑼。


    已經四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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