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生在長楚者,都知道京都有一條青雲道,多少人秉燭夜讀,想要換的公卿之位,多少人聞雞起舞,想要換得功名加身,到最終,隻為一踏青雲道,世間最風光的事,莫過於青雲道上走一遭。


    京都是長楚的皇城,任何人要入皇宮,必須要走一段青雲道,寓意平步青雲。


    這條道十分寬敞,青磚鋪成,道路中間是無比精致的雕刻,皆是龍鳳等瑞獸,這些雕塑列於道路中間,栩栩如生。長楚文武百官每日便是踏著青雲道前去上朝。


    朝踏青雲,暮見斜陽,便是人生最得意事了。


    夜幕如簾,罩了長空一片,青雲道上有一人緩步行著,相比宮廷之上鼓瑟齊鳴,推杯換盞,他其實更喜歡揮斥方遒,談古論今,隻不過如今朝野早已不像以往,他縱有滿腹經綸,縱有治國良策,又該向誰去說?


    “嗬!可笑,簡直可笑!皇城之內竟設下什麽真龍宴,枉我許如清讀了一生聖賢書,早知當年我便棄了這萬卷書,做一介江湖人該有多痛快。”他心中無限怒意,這朝野,太讓人失望了,他的腳步愈發急促,身後傳來的琴瑟之聲不絕於耳。“君王不起而朝野崩,英雄遲暮而山河泣。長楚啊長楚,就當是我許如清負了你。”


    他叫許如清。


    朝野哪得清如許?世間一人許如清。


    許如清步子沉重,仿佛是因為年邁,或者是因為再不堪重負,又或者是失望透頂。


    青雲道盡頭,正立著一個男子,鬢角也微霜,他仿佛站了許久,卻始終不曾踏上那青雲道。


    許如清見到那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他道:“你實在不該來這京都,洞庭湖畔細雨綿綿,學宮書聲琅琅,難道不比這京都皇城悠閑?”


    “以往聽聞青雲道,都說是世間最神聖的一條道,我讀了幾本書,自然想來看看這神乎其神的青雲道。”青雲道盡頭的那人說道。他不曾踏過青雲道,隻是站在這裏望著,青雲道的另一頭,便是朝野,便是世間所有人都向往的功名利祿。


    許如清走上前,兩人便並排往外走,他們身後,便是朝野,便是功名利祿……便是糞土。


    “既然向往,何不踏上青雲道,走上一遭?”許如清問道。


    “青雲道過於神聖,我這等人,不願玷汙了世人心中的神聖。”


    “雲來啊雲來!朝夕已過,轉眼數十年,你我都是白頭人了,我已是個俗人,可你依舊是這個模樣,既然你選擇淡泊,為何又要跑來這京都?”許如清道。


    那人正是雲來,世人尊他為聖人,長楚邀他為國相,他選擇拒絕,也不用走這青雲道,最終他仍是入了京都,卻還是那個教書的先生。


    “我到京都來教書了,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如今,我教太子讀書,總算沒有負了聖人的諄諄教誨。”雲來道。數十年的舊友,再相逢,已非從前。“如今你我,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順心便好,又何必再強求些什麽!”


    “說的好,說的好,人過五十,該知天命了……”許如清慨然道。他的臉上布滿滄桑,幾十年長楚由盛到衰,他無可奈何。“可如今我還不能順我心意,既已知天命,我便要掙紮掙紮,至少,我不願看到朝野之上文武相排擠,長楚百年基業,我實不忍心。”


    兩人並肩同行,背影蕭瑟,有些佝僂,有些出塵,有些淒涼,又有些高大。


    “洞庭學宮的雲夫子,你說我們為何老得這麽快?仿佛一瞬間,我便由年少輕狂的書生變成了一個老頭。”許如清說道。仿佛是在感慨,仿佛心有不甘,任誰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滿頭華發的老頭,也會心有不甘,何況許如清是如此高傲的一個人。


    少年時與帝稱兄弟,離了洞庭學宮就是朝中重臣,到後來分三卿,組六部,往事曆曆在目,可不知不覺已經老了。


    歲月若流光,這青雲道踏了多年,早已成為尋常路,常談朝野盛衰,奈何人老。


    “明日我便起草新法,仍以道家為尊,仍以西北為重,長楚還不是昌盛的時候,還沒到抑道興佛,削武崇文的時候。”許如清以手靠在雲來的肩頭,像當年學宮梧桐樹下的兩個少年,對著夕陽,談著國情軍事,身雖老,心卻仍是那個少年。“雲來,二十餘年了,你我再沒對弈過一局,今日我定殺的你落荒而逃,心甘情願的服輸。”


    “許如清,二十多年了,你就承認你是第二,有這麽難嗎?”雲來笑道。


    “你和我不一樣,你總是心平氣和,淡看世間萬物,王朝盛衰。”許如清道。


    “是不一樣,你心高氣傲,倒是誰也比不了的。”雲來撚了撚自己的胡須,緩緩說道。“幾十年了,我仍是隻喝茶,你若是依舊想請我喝酒,那便免了吧!”


    “喝茶,喝茶!上等西湖龍井,京都北玉泉山的水,絕配,哈哈哈哈!”許如清放聲大笑,如同少年一般。


    許如清,長楚王朝右丞相,數十年來風雨之間,在這青雲道上,他雖滿臉滄桑,卻仍似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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