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起了滔天巨浪,向海岸壓過來,像一頭兇猛的野獸,惡狠狠的過來,其勢不可擋。


    誰也不曾想象,南海的風,竟也能凜冽到如此地步,然而襲到海岸之上的隻是海風的千百分之一。上萬長楚大軍,“水上蛟龍”薑寒所向披靡的水師,十餘年來平了長楚江上多少戰亂,這一刻當真要覆滅於此?


    白衣女子厲文玳,傲立於岸,她解了江湖百年的平平無奇,風浪無情,又怎會憐香惜玉,這般出塵之人,當真要香消玉殞於此嗎?


    這巨浪落下,一切便消失了吧,可世間事不都是如此,到了眼前才能看的清晰。


    厲文玳閉上眼,抽出鞘中劍,迎著巨浪劈去,劍何其短,人何其柔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這一劍始終是要出的,她是俠女,又怎會不出劍就甘心去死?


    她閉上眼,緊緊的閉上眼,她在等著死亡。


    許久,巨浪沒有壓下來,她睜開眼時,疾湧而來的巨浪早已被劈成兩半,像死了一樣,倒在海麵上。


    她一迴首,便瞧見厲寒山蒼老的麵龐,以及頭上變得花白的頭發,她強忍著將要溢出的淚水,可她的堅強告訴自己不能哭,幾年來浪跡江湖,吃了不少苦,也見過不少卑劣的人,所有的路,自己一步一步已經走過來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人,隻憑這蒼老的麵容和如雪的白發,她知道,這些年他也沒有好日子,他愧疚嗎?他有想她們嗎?……算了,當扯平了吧!至於他欠她母親的,讓他們自己去算好了。


    厲寒山這一劍,救了厲文玳,也救了海岸之上的長楚大軍。


    而他這一劍,隻是破了一道巨浪而已,海風依舊唿嘯,漩渦依舊在海麵之上緩緩移動。


    厲寒山對她道:“到我身後來……”


    她便快速的跑到厲寒山身後去,此時此刻,絕不是說話的時機,洛燭伊一行人也在厲寒山身後,雲莫棋見到厲文玳,關切道:“文玳姐,我們很擔心你,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厲文玳看見跟在洛燭伊身後的鼎鼎,道:“這小家夥好可愛,太別致了……”


    洛燭伊知她想通了,哪料到再見一麵時卻說了這麽一句話,則是一臉不解,道:“難道世上所有女孩看待問題的角度,永遠都是這麽別致的嗎?”


    厲文玳瞪了他一眼,這一眼已經說明了一切,一切如初,但她還是不喜歡他說話的樣子,隻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


    厲寒山站在南海岸上,那海麵忽然平息下來,由動至靜的過渡,讓人應接不暇,海麵仿佛沒有一絲波紋,誰曾見過一麵海,靜似一潭死水,誰曾見過一麵海,靜似女子化妝的銅鏡。


    這片海,哪能這麽容易便認輸,隻靜了片刻,便又開始洶湧,這一次,再不是漩渦與龍卷風的花哨,巨浪緩緩凝結成一隻巨手,兩隻巨手,在海麵上撲打著,像是溺水的人在掙紮一般,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為即將到來的屠殺在狂歡。


    薑寒開始有些慌亂了,縱然他居高位,所見所聞甚廣,可如今他卻不知這海中到底是何物,他開始漸失氣定神閑,鎮定自若的大將風範,他一連退了數步,眼睛卻始終不敢離開那兩隻巨手。


    他道:“副將何在~!”


    身後副將忙上前,屈膝跪倒,聲音開始嘶啞,道:“末將在。”


    薑寒道:“你率千人火速敢迴淩州,以最快的速度傳信到京都……”


    “要讓皇後和所有人都知道,南海有妖物作祟,妖物不除,長楚國祚岌岌可危。”


    “速去,誤了我要你項上人頭!”


    這副將是薑寒的心腹,名叫伍占,十年來隨他征戰水上,此刻見他臨陣不退,選擇了大義,難免心中有些傷感。


    副將便道:“將軍,末將官小職微,說的話沒有份量,這番話,請將軍親自向皇後稟報,就由我在這攔住這妖物……”


    薑寒手中仍來迴盤動著夜明珠,看著副將,道:“伍占,我的話你也聽不進去了嗎!這不是請求,這是軍令~!”


    薑寒道:“你去還是不去!”


    伍占仿佛有千言,卻止於一個抱手鞠躬,他點了千人,離去時迴望,道:“將軍,破之速迴!”


    薑寒頓時覺得心緒平靜了不少,他望著海麵上的一雙巨手,坦然多餘恐懼。


    “嗬,我當是何方神聖,不過是個會玩水的東西……來吧,用你的手來拍我啊,你來啊,來啊,試試將我拍成灰燼,我讓你看看長楚最強的水師,我讓你知道誰才是水上的祖宗……”


    “來啊~畜牲!”


    他沉聲道,這是他一生中絕無僅有的憤怒。


    此刻他代表長楚水師,甚至是代表長楚王朝,向這麵海宣戰。


    此戰,事關長楚安泰,事關江山社稷……此戰,不死不休!


    白川等正好目睹這個場麵,便問道:“洛燭伊,你說他為什麽這麽話多,看起來這麽兇?”


    洛燭伊道:“這薑寒號稱‘水上蛟龍’,而此時此刻卻麵對一麵海而束手無策,你說他該不該兇?”


    白川恍然大悟,道:“哦,就像是一個人撿到一個寶物,正高興的時候,這寶物的主人找上來一樣吧!”


    洛燭伊道:“聰明!”


    雲莫棋卻搖頭道:“不是的,他是因為恐懼,是無止境的恐懼讓他如此憤怒,隻有無止境的憤怒能夠壓製住無止境的恐懼,他對那麵海,他恐懼到了極致。”


    雲綰青也道:“恐懼到了極致便是憤怒,人心脆弱,承載不了無止境的恐懼,隻有憤怒,才能消減懼意。”


    確實如此,恐懼有因,一旦恐懼到了極致,唯一的辦法就是消除這個因,別無選擇,隻此一法,而讓你忘記一切後果去做這件事的,隻有衝動與憤怒。


    薑寒終於將手中的兩枚夜明珠收起,取出早已塵封多年的佩刀,他的刀,與那巨手相比,不值一提。


    他道:“將油倒在水麵上,我要燒了這片海。”


    眾將照辦,將油從岸邊倒下去,隻等這油蔓延開去,然後再送它一陣火箭,就隻等著看一片火海,薑寒想象著那個畫麵,不禁大笑起來。


    而事實卻不像他想的那樣,海麵飄浮著油的一角,被一道劍光生生割裂,再也不能與海麵合上。


    出這一劍的是個老頭,他身後站在一群年輕人,薑寒一眼就認出來,其中一位,是沅北那位少爺——洛燭伊,他也認出來這個出劍的老頭,當年洞庭湖風雲乍起,正是這個人——厲寒山。


    厲寒山曾在洞庭湖畔打過魚,卻也在洞庭之上攪得巨浪滔天,不過那時他是打漁人厲南城,洞庭一戰之後便改名厲寒山了。


    如今卻做了個守山的厲寒山!


    厲寒山道:“應付一片海已經不容易了,我不想應付一麵燃起火焰的海。”


    厲寒山接著道:“你們趕緊走吧,如果逼不了海中這位現身,這世間,誰也殺不了它。”


    厲寒山望著那麵海,這一次,不能再讓它走了。


    薑寒帶人後退,卻沒有離開,他要看看,海中這是個什麽東西,他要看看,厲南城如何在南海大戰這海怪。


    無論是朝野,或是江湖,都不允許這個東西繼續存在,能攪動風雲的隱患,誰也不敢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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