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州的一條長街上,往日繁華的景象早已消失,長街用青石板鋪成,日積月累下,兩邊伸出的屋簷下已有了深淺不一的孔,那是水滴在青石板上留下的痕跡。


    街角處插著一個稻草架子,木製的杆插入青石板,直挺挺的立在那裏,稻草架子上插著大紅色的山楂糖葫蘆,遠遠看去,像一朵鮮紅的花盛放在長街之上。


    稻草架子的主人卻拾起了一柄劍,緩緩的走向街另一頭的一個人。那人正是無力反抗的洛燭伊。


    洛燭伊躺在那裏,他感覺到了青石板的涼意,他覺得已經已經死了,那人已經撿起劍來,他閉眼之前好像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


    白色的衣衫,頭發間卻沒有插上純白色的梨花,真是太讓人遺憾了。


    他再也睜不開眼,便昏過去了。


    而長街之上,確實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衫的人,她從長街一側的屋上飛身而下,若是洛燭伊見到這一幕,難免也會送她兩個字——老套。


    白衫少女頭發間未插純白梨花,她本人便如梨花一般,少女飛身而下,滿城皆下梨花雨。


    她看著那個中年人,見他背對著她,正拿著劍向著倒下的人走過去,她道:“別人不認識你,我卻是認識你的,你如果就此罷手,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也不會去深究。”


    那賣糖葫蘆的頓了頓,似乎在想些什麽,也沒迴首望她,但馬上又開始向前走,掠過一整條街的風吹在他的身上,陳舊的衣衫舞動著,還有絲絲頭發也搖擺著,那是一個堅定的背影。


    白衫女子道:“玉帶河畔有多少人家你當我不知道嗎?”


    那個背影仿佛有些遲疑了,他轉過身望著白衫女子,手中的劍仍是沒放下,他眼神裏也是堅定,仿佛這件事他必做不可。


    他道:“你爹已經消失江湖這麽久了,多半是死了……”


    白衫女子道:“我爹死沒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世間不少人能治的了你。”


    他仿佛有些猶豫,這世間確實有不少人能治得了他,可他卻是不怕的,隻不過他也是人,也有他的軟肋,眼前這個女子雖未點明,意思已經表達的無比明確了。


    他微微愣了愣,手中的劍鬆了些許,劍尖已經觸到地了。


    突然間,他仿佛心一狠,又將手中的劍握的無比緊了。


    白衫女子道:“你今天是想冒險搏一下嗎?”


    男子道:“厲文玳,如果……如果你也死了,今天的事就完美結束了,以後誰也不知道淩州這條長街上發生了什麽。”


    他口中叫厲文玳的白衫女子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可當他將劍擲過來的時候,女子並不覺得害怕,不可思議是一迴事,而不敢麵對又是另一迴事,她不敢相信的事發生了,並不代表她害怕了。


    如同江湖上所有白衣飄飄的女俠一樣,她負手持劍,如同初臨世間的仙子,對方擲來的鏽劍,她身影一飄,便從她的身旁飛過,尚未碰到她一絲衣角。


    男子道:“一直以來,江湖上都隻知道厲文玳是整個江湖最美的人,誰知道你竟然也是半步金剛的人了,你也真沒丟你爹的臉。”


    厲文玳沒有說話,她的話早已經說夠了,她在等著,等著對方的下一招。


    男子接著道:“好好的江湖第一女子你不做,非要管些閑事,如此香消玉殞,多少少年豪俠會痛心疾首。”


    他終於出手了,仍舊是詭異的身法。


    厲文玳沒有動,她不確定這是對方速度奇快,還是對方製造的幻象,如果這是對方製造的幻象,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被蒙蔽了。


    她在等對方先動。


    終於,他出了第一拳,他想看看這少女能不能接住他這一拳,這一拳變幻莫測,此刻卻與少女的劍撞在一處,竟不免有些顫抖。


    一拳一劍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音,兩人都退後了數十步,原本平靜的空氣仿佛炸裂開來,拳風與劍風相撞之後又分散開來,頓時間像是刮來一陣大風,掀起街側房屋上一片片青瓦。


    厲文玳故作鎮定的站立著,這一劍並非碰巧,而是她別無選擇做出的選擇,除了硬接這一拳,她想不到別的方法,或許可以躲過去,但之後她要處理的就是對方那琢磨不透的身法,以及可能從各個方向攻來拳。


    在他變換飄渺的身影中,她隻能清楚的感覺到這一拳,於是她便選擇硬碰硬。


    男子道:“我這招叫如影隨形,說起來還得感謝你爹,若不是當年看到你爹和東海那位在洞庭湖一戰,也不會有你站在看到的如影隨形。”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而練十年武不如看一場決鬥,看十場決鬥卻不如與人一戰。


    兩人又打鬥在一起。這一次,厲文玳搶先出了手,她不想再讓對方的怪異身法占了先機。


    男子仍是行蹤飄渺,令人捉摸不透,淩厲的拳風依舊層出不窮,隻是厲文玳已經摸透了他的路數,無論他身法再怎麽奇異,隻需提防他的拳頭就好了,隻不過,這拳頭有些硬。


    厲文玳再不覺得訝異,這身法她已經見識過了,如今看來,直覺平平無奇。世間的事也是如此,當你見識過了,就會覺得平淡。


    如同見過了瀚海星辰,再見萬家燈火便不足為奇了。


    淩州的這條長街,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也很久沒有這麽冷清了,熱鬧在於長街之上已經打了三場了,這是從未有過的;而冷清則在於長街之上已經沒有人影,這也是從未有過的。街頭的酒家的幌子依舊搖擺著,隻不過擺動的更厲害了,不知誰家閣樓的窗扇未關緊,與窗扉相碰,發出一陣陣清晰的聲音。


    一拳一劍,雖然都是攻向彼此,卻也不免波及街側的房屋,誰家破了一堵牆,誰家毀了一扇窗……。


    兩人一戰,始終沒有離開長街。


    中年男子終於從漫天虛影中現身,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施展他的“如影隨形”了,他要用足夠硬的拳頭,擊斷她手中的劍,然後用地上那鏽鐵劍,殺掉這二人,至於昏倒的那個姑娘和其他無甚相關的兩人,他不想殺,他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


    長街之悠長,仿佛一陣風也要跑好久,而此刻,長街上如風起雲湧,卷起一片一片青瓦片,在飛舞著如同落葉。


    長街欲靜,而風雲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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