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夏洛蒂沒有關係……讓我走行嗎?”


    喬唯歡仰起頭,清晰的看見他眸底突如其來的風浪。


    平靜的夜海像是被驚動,有細小的海濤撞上船身,讓船頭交疊的身影幾不可見地晃了晃。


    “你當我在和你開玩笑,嗯?”


    賀正驍穩穩地抓住欄杆,讓兩個人不至於從船上掉下去,目光沉沉地壓下,“我不聽拒絕。”


    “……這是何苦?”


    喬唯歡幾乎要溺死在他的強勢裏,艱難的喘著氣,“賀正驍,你知道這樣對我們都好。”


    “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十四年了,真正在一起隻有一年,可是那一年我快要把所有的心力耗光……傷過肺腑,化過灰燼,身體寸寸成冰的疼和麻木,我還能想起來。人這輩子隻會有一次這種感情,可是……”


    喬唯歡抬起手,手指插進他灰白的發間,無意識的磨蹭。


    手心的搔動似乎傳到眼睛裏,讓她慢慢地紅了眼眶。


    “我們都不年輕了。”


    當初的感情有多深,落在身上的刀就有多狠。


    剜心剔骨的疼,年輕的時候可以忍下去,用時間來治愈。而現在疤痕還在,往事曆曆在目,他們誰能擔保不會出現另一個“萬一”?


    到時候,還有誰能承受的起?


    她是不能承受了。


    那時候她千辛萬苦的熬過來,如果下次再出現,她熬不過去該怎麽辦?喬小包又該怎麽辦?


    賀正驍半闔上眼,斂起眸底幽深的長夜,額頭和她沁出薄汗的額頭相抵,抓住她摩挲鬢發的手,漸漸地十指相扣。


    這些他都懂,也清楚她的恐懼。


    不是語言可以安撫的性子,剛過易折,用心太多反而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看見她蠕動嘴唇,一字一頓的說出幾個字眼,他的眉尖不可控地輕微跳動。


    “我不敢了,我現在隻想和小包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看她長大成家就夠了,其他的……”


    喬唯歡直視他可以窺測人心的眼眸,將自己的心緒全然攤開,輕聲說:“我不想要了。”


    刻骨的感情不要了,也不想要他。


    把所有的柔軟都交付給孩子,再麵對世界,硬起心腸去刺傷。


    賀正驍緩慢地彎起唇角,眸底淺薄的漣漪層層散開,最終徹底平靜下來。


    箍在腰間的手臂徐徐鬆開,連同他的溫度一起被抽離。


    喬唯歡軟下身體,強撐著扶住欄杆,側身離開他,“把小包送迴來吧,她剛剛進過醫院,我不在她身邊就沒辦法——”


    “歡歡。”


    賀正驍輕笑出聲,他抬起眼,長指解開外套唯一的紐扣,慢條斯理地脫下來,隨手丟在甲板上。


    “你的恐懼比想象的還要多。”


    人生在世,誰沒有害怕的東西?


    當初隻會迎難而上,現在學會偏安一隅,應該怪誰?


    喬唯歡頓住腳步,沒有抬頭,隻是緊了緊散開的外套領口。


    總覺得風越來越大,無孔不入的灌進來,吹得她渾身發冷。


    低垂的視線裏,他筆挺的褲腳也被海風吹動。


    她還看見賀正驍邁開筆直的長腿,純黑的手工定製皮鞋,踏上第二層欄杆——


    喬唯歡猛然抬眼,他勁健的身型已然躍過欄杆。


    細微卻真切的落水聲後,乍起的海浪帶來唿嘯的狂風,船身不安地晃動。


    喬唯歡手腳冰涼的跪坐到地上,愕然的睜著眼睛,看著空蕩蕩的船頭。


    腦袋裏轟隆作響,頭皮也在發麻,她愣愣的反應了半晌,才跌跌撞撞的爬起來,扶著欄杆探出大半個身子。


    漫無邊際的浩海和夜色連成一片,海麵上冷冽的波光起伏不定,跳躍的幅度一次比一次劇烈,很快便送來了更重的波濤。


    起風的夜海不止廣博幽邃,還有無盡的危機和兇險,能把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喬唯歡死死地抓住欄杆,圓潤的指甲深深地陷進皮膚,“賀正驍!”


    “賀正驍你在哪?我知道你會遊泳,你出來!”


    “要起風了,你不能用這個嚇我!”


    “——賀正驍!!”


    喬唯歡肝膽俱顫的迴頭,“有沒有人在?賀正驍落水了,你們還不出來嗎?”


    她不信船上沒有第二個人!


    “忠叔,賀正驍落水了!”


    然而始終無人迴應,隻有濃鬱的墨藍,送來疊聲的吟唱。


    喬唯歡咬住舌尖,衝到船側去放救生艇,然而她手指顫個不停,力氣又那麽小,她連把手都不能撼動分毫。


    “賀正驍,你還不出來嗎?!”


    手指被金屬的棱角硌得生疼,喬唯歡咬牙忍著,朝波浪翻湧的海麵狂喊:“你就是死在裏麵,我也會帶小包遠走高飛,一輩子都不迴來!”


    又一個巨大的波濤撞上船身,潮濕的手心抓不住把手,她整個人被衝擊狠狠地摜出半米。


    喬唯歡攥緊拳頭,用力地捶上心口,跟著起身脫掉外套,毫不猶豫地翻過欄杆。


    冰冷的海水包圍而來,水下的流動比上麵要平靜,卻更危險。


    借著朦朧又晦澀的光線,喬唯歡努力在海水的衝刷中睜大眼睛,劃動手腳向前遊。


    沒有,完全沒有人影,四麵八方都是澄澈的海水!


    胸腔受到的壓力太大,喬唯歡遭不住,出水猛力唿吸幾次,看周圍還是沒有動靜,再一次屏住唿吸潛下去。


    這麽大的風浪,水又這麽冷,忠叔還說他身體沒以前好了……


    眼眶被衝刷得滾燙,喬唯歡不敢眨眼,轉個方向遊迴去,浮出水麵開始拍打船身,“忠叔你出來吧,賀正驍已經落水很久了,再拖下去不知道……忠叔,你救救他……”


    “咚咚咚”的碰撞聲裏,手掌被拍得一片通紅,上麵卻還是沒有人聲。


    喬唯歡再也忍不住喉嚨裏的哽咽,迴身望向危機四伏的夜海,艱澀的嘶喊出聲。


    “賀正驍!!”


    眼裏的熱流轟然衝出,飽滿晶瑩地從眼角滑落。


    下一秒,幾近麻木的腳腕忽而被纏住,跟著一股難以抗拒的引力,將她重新拖進海裏。


    喬唯歡猛地懸起心,震驚茫然的張開嘴唇,完全沒反應過來,入水的瞬間被嗆進海水才知道動彈,開始劇烈的掙紮起來。


    賀正驍抱住她纖細的腰,不顧她抗拒的動作,長指強硬地扳住她的下巴,俯身碰上她的嘴唇。


    喬唯歡難受的眯起眼,看見他英挺的眉目,有一瞬間,忘記了接受他的渡氣。


    夜海的躁動被誰安撫,漸漸地溫和下來。


    海底糾纏的人影還沒有分開,細小的氣泡從對碰的唇間跑出,歡快地排成隊伍,嬉笑著去尋找水麵上的光亮。


    兩個人卻在逐漸緩慢地向下沉。


    仿佛要雋永地留在海底……


    當然沒有。


    不等喬唯歡再掙紮,賀正驍用力收緊手臂,單手劃動海水,帶著她浮出水麵。


    接觸到新鮮空氣,喬唯歡手臂發顫地環著他修長的頸,劇烈的咳嗽出聲。她咳的撕心裂肺,垂在頰邊的濕漉漉的長發不住晃蕩,長睫上的水珠不堪重負地落下,看起來很像眼淚。


    “你、你瘋了是不是?!怎麽能開這種玩笑!!”


    她一下下地砸他緊韌的肩背,大起大落的心境讓她臉色蒼白,眼尾的紅色卻悄然滲出。


    “賀正驍……”


    他怎麽能這樣?


    明知道她的恐懼在哪,非要她親口承認?


    “是,我放不下,我還是喜歡,可能還會一直喜歡下去,你滿意了嗎?!”


    喬唯歡大喘著氣喊出聲,手裏的力道越來越重,額角脆弱的皮膚底下,青色的筋絡全然浮出。


    “你混蛋,拿這種事開玩笑,不要命了你……我還怕你出事,我簡直有病……”


    賀正驍眉目不動的由著她打,看她力道和喊聲漸漸的變小,斷斷續續的嗚咽出聲。


    “歡歡。”


    賀正驍單手扳住她半張臉,用拇指拂開貼在臉上的碎發,還有她滾燙的眼淚,薄唇緩慢地一開一闔。


    低沉醇厚的嗓音混在海上的碎風當中,眨眼間不見了。


    眼看她怔住,眼睛一點點張大,賀正驍輕笑出聲,箍著她的腰把人舉高。


    喬唯歡不受控製的低下頭,無措的望著他的眼睛。


    那裏的夜色依然寂靜,承載了宇宙一般,包羅萬象,廣袤浩瀚……


    如同這片夜海。


    但來自穹頂的冷光映了進去,讓那眼眸蒙上層溫柔的微光。


    裏麵還有兩個倒影——都是她的……


    時間的長河不疾不徐地流動,岸邊單薄的影子滿身孑然,每一次迴首,都是在尋找不那麽寂寥的風景。


    而她漂泊半生,到底還是被他找到了。


    所以從今往後,他們再無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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