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抵達哥本哈根時,時間已經快到中午。


    喬唯歡牽著喬小包迴去,遠遠看見家門口台階上的人影,腳步頓住。


    莫西臨坐在潮濕冰涼的台階上,背靠著大門,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莫叔,你腫麽睡在這裏呀?”


    聽見喬小包的聲音,莫西臨猛然睜眼,徹夜未眠的眼底還泛著疲倦的紅。


    有些模糊的視野當中,喬唯歡的影子不算清晰。


    莫西臨喉嚨滾動,動動僵硬的長腿,扶著身後的門站起來,“……你迴來了?”


    喬唯歡縮了縮手指,被她牽著的喬小包忍不住仰起頭,“麻麻你抓疼我啦。”


    “……抱歉。”喬唯歡彎下腰,揉揉喬小包的發頂,“小包,你先去找十四玩好不好?媽媽一會去十四家接你。”


    喬小包溜溜的在兩個人身上看了看,飛快的折騰小腿跑開:“那麻麻我早餐要吃甜甜圈!要吃兩個喔,你答應了!”


    喬唯歡笑著看她跑遠,迴身看向莫西臨,“昨晚嚇到你了,我出了點小事,現在好了。”


    不等莫西臨迴答,喬唯歡直起身,拿出鑰匙開了門,“你一夜沒睡吧,進來坐,外麵還是挺涼的。”


    正要進去,手臂被莫西臨抓住。他抬高她的手腕,上滑的袖口底下,微微的紅色清晰的映進他的眼底。


    喬唯歡收迴手,推開家門進去。


    她先是去了臥室,把必要的其他證件和文件都放進包裏。迴身時,莫西臨就在大開的房門口。


    看見她放了什麽進去,莫西臨的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莫西臨。”


    喬唯歡把手放進外套口袋,平靜的說:“我要走了。”


    “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顧我,謝謝你,也對不起。”


    現在說這種話,其實很沒意義。


    她覺得自己很殘忍,對莫西臨,也曾經很認真的考慮過,兩個人要不要一起,最後答案是肯定的,隻是兩次的機緣巧合,打斷了她的肯定。


    這次重迴曼徹斯特,讓她對兩個成語感觸至深。


    情深緣淺,陰差陽錯。


    莫西臨垂在身側的手頃刻間握緊,再慢慢地放開。


    半晌,他沉沉的問她:“這次想要去哪?”


    “挪威?丹麥?冰島?看小包喜歡哪裏,也可能不會太遠,我們大概還會見麵。”


    然而她知道沒有那一天。


    這一次,她會找個真正安寧的地方定下來,和喬小包一起。


    莫西臨眼眸很深的看著她,良久,他笑了下,“用不用我送你。”


    喬唯歡拎起包,“好。”


    莫西臨和喬唯歡一起去了十四家,喬小包就在院子裏和十四欺負大白狗,給它紮辮子……


    喬唯歡牽著喬小包,上了莫西臨的車。


    那車最終在港口停下。


    進去之前,喬唯歡低下頭,“和莫叔說再見。”


    喬小包很聽話的揚起小手,“莫叔再見!”


    莫西臨停下腳,半跪到地上,“小包能不能給莫叔個擁抱?”


    喬小包幹脆踮起腳,撅起嘴在莫西臨的側臉上吧唧一口,還用小手拍了拍莫西臨的肩膀,“我和麻麻不在,莫叔一個人不要覺得孤單寂寞冷,我們會很快迴來噠!這次我會給莫叔帶禮物,是敲好吃的禮物喲!”


    莫西臨眼眶發紅,抬眼看向喬唯歡。


    “……你記得照顧好自己。”


    喬唯歡點點頭,最後看了他一眼,牽著喬小包走了。


    她始終那麽平靜,仿佛清醒又理智,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的心緒正在劇烈起伏。


    所以莫西臨在看見她手腕上的痕跡之後,一反常態的沒有問什麽,她都沒覺得不對勁。


    上船的時候人不算多,母女兩個徑直去到船艙,簡單收拾了下,喬唯歡便帶著喬小包去甲板上曬太陽。


    在哥本哈根這麽久,喬小包還是第一次坐船,開心得快要跳起來。再加上,登船的人變多,甲板上開始喧囂,還有家長帶著孩子來甲板,喬小包和幾個小孩三兩句混熟,嘰嘰喳喳的鬧起來。


    喬唯歡吹了陣風,漸漸的有些涼意,熬了一陣實在是忍不住,臉色逐漸慘白起來。


    喬小包看她這個樣子,立刻斂了性子跑迴她旁邊,吵著困死了要睡覺,攥住喬唯歡的手指向船艙走。


    喬唯歡:“……”


    說真的,有小包在,她時刻都在感激自己的幸運。


    當然,還有另外一份幸運。


    漫長的人生長河裏,有幸遇到賀正驍那樣的男人,也是老天對她的饋贈。


    喬小包在艙裏玩平板,把最近追的小說看完,百無聊賴的轉了幾個圈圈,最後實在是忍不住。


    喬小包趴在床沿,特別小的喚了聲:“麻麻,你睡著了嗎?”


    床上的喬唯歡閉著眼睛,唿吸平緩悠長,似乎睡得很沉。


    喬小包貓著小腰,踮腳出了船艙,輕輕關上艙門。


    大海!


    魚!


    海鷗!


    快到碗裏來!


    喬小包懷揣著雄心壯誌跑出去,沒跑兩步,迎麵過來幾個身型魁梧的酷蜀黍,還有昨天見過的老爺爺。


    忠叔低聲吩咐其他人:“去請其他人換船。”


    “是,忠爺!”


    西裝男們有條不紊的散開,去敲其他船艙的艙門。


    忠叔走到喬小包眼前,恭謹地彎下腰:“小小姐。”


    ……


    喬唯歡一覺醒來,眼皮發漲,渾身疲乏的不行。她翻過身,勉強抬起眼,看見船艙裏空蕩蕩的,霎時間清醒過來。


    ……喬小包跑到哪去了?


    喬唯歡坐起身,披上外套出了船艙,邊走邊喚她:“小包?”


    冗長走廊中,整齊排列的壁燈散著暖融融的光,無聲的迴應她的輕喚。


    船上過於安靜,而且走了這麽久,竟然沒碰到第二個人?


    喬唯歡蹙起眉頭,心底的不安愈發濃重,加快腳步。


    她慌亂的踏上甲板,入目所及是廣袤的海和深重的夜幕。


    沉鬱的墨藍間,渺小又沉重的船身穿梭其中,隨著起伏的微波悠悠晃蕩。


    喬唯歡聽著胸腔裏轟隆的跳動,一聲聲的喊著:“小包,你在哪?”


    寂寂無人的甲板上,夜海送來的低聲淺唱在耳畔迴蕩,唯獨沒有人聲的迴應。


    喬唯歡扶著艙壁,稍微緩了緩腦袋裏的眩暈,亟不可待地繼續向前走。


    “小包?”


    “喬小包!”


    “喬——”


    繞過船艙,從船尾來到船頭,喬唯歡隱約看見欄杆之後的修長背影,驀地止住了聲音。


    那背影太熟悉了。


    他微彎下腰,手臂撐著欄杆,深黑的眼眸直麵浩瀚的夜海,灰白的鬢發沉默且溫和。厚重的外套下擺被海風輕微地掀起,身軀偉岸地佇立地漫無邊際的幽邃當中……


    仿佛從來不曾離開,也將永久地盤亙。


    喬唯歡不可置信地蜷起手指,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心跳在那一刹那停下了。


    賀正驍?!


    他為什麽會來,怎麽還能來?!


    不對,船上一個人都沒有,小包也不見了……


    喬唯歡猛然清醒過來,“賀正驍,小包在哪,是不是你把她帶走了?你帶她去了哪裏?”


    賀正驍聽著她一聲比一聲強硬的質問,唇角緩慢地彎起,口吻低緩平和,又莫名的冷峻。


    “她在曼徹斯特。”


    “……你為什麽要把她送到曼徹斯特?!“


    喬唯歡瞳孔縮緊,快步過去抓住他的手臂,“我同意了嗎?你問過我了嗎?你帶她迴來,現在立刻馬上,我要見到小包!”


    賀正驍垂下眼,深刻的眸光落在她的手指上。


    細白勻淨,用力過度開始泛白,隱約還在發抖。


    喬唯歡無法抑製的恐慌,她覺得賀正驍突然把喬小包帶走,就不會讓小包再迴來。


    他能做到,也有可能做。


    喬唯歡通體冰涼起來,脊背上不由自主地沁出層冷汗,她猛然攥住賀正驍的大衣領口,壓著情緒說:“賀正驍,把小包送迴來。”


    她不錯目的盯著賀正驍英挺的側臉,暗色將他的眉目覆蓋,深邃的眼窩之下,那雙夜一般的眼眸裏,沒有絲毫的波動。


    既不生氣,也不寬容,無動於衷的涼薄。


    然而他動作十分的輕,慢條斯理地將她的手從衣領上拿開,抵在唇邊碰了碰她的手指,“和我迴去,你就能看見她。”


    這是……威脅她?


    喬唯歡心底一沉,她收緊手指,用力去扯手腕,卻被他牢牢地桎梏,便用另一隻手去錘他的胸膛,“我不迴去……賀正驍,你不能這麽對我,小包是我的孩子,我——”


    “她也是我的孩子。”


    賀正驍輕而易舉地將她扯過來,把她的手抵上冰涼的欄杆,長指覆上她的手背,“我再說一次,和我迴去。”


    “……我也說了,我不迴去。”


    喬唯歡仰起頭,手臂擋在身前,企圖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烏黑的眼睛裏,一點柔軟的水光輕輕晃動。


    “賀正驍,我迴曼徹斯特真的是個偶然,昨天……也是偶然。我感謝你把我救出來,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迴去,也不想和你一起。”


    賀正驍舒展手臂,攬住她的細腰,傾身奪走她最後一點空間,低下頭貼著她秀氣的耳廓,“昨天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從今以後,你沒有說‘不’的權力。”


    那股冷沉的味道鋪天蓋地的壓下,連同他溫熱的唿吸,絲絲縷縷地將她纏住了。


    喬唯歡的上身不由自主地向後仰,餘光中看見他刀裁的鬢角,那些漆黑早已經不在,全是滄桑的灰白。


    她攥緊他的前襟,狠狠地閉上眼睛。


    壓抑了幾十個小時的煎熬苦痛,終於徹底的爆發出來。


    “不行,賀正驍我不想了,真的不想了……你讓我帶小包走吧,求你了……”


    懷裏的人開始發抖,裹在外套裏的瘦弱身體,纖細的仿佛用點力就能折斷。


    賀正驍深眸抬起,她發顫的眼睫尾端,半顆晶瑩的淚珠孱弱地流下,又被海風無聲的卷走。


    他長指碰上她的臉頰,用拇指擦掉殘餘的水光。


    “哭什麽,嗯?有這麽害怕,越活膽子越小?”


    喬唯歡不肯張開眼睛,咽下喉嚨裏的翻滾,顫聲說:“是,我害怕。”


    賀正驍低笑出聲,那點笑意一點點攀爬進眼底,愈發用力地將她攬進懷裏,“夏洛蒂意外去世,你不應該再害怕。”


    喬唯歡全身一僵,倏地睜開眼睛。


    夏洛蒂死了?


    那個不可一世的高傲的女人,冰雕般屹立在德姆維爾的女人,死了?!


    喬唯歡怔了片刻,很快迴過神。


    他們因為夏洛蒂出現裂痕,到最後以難看的姿態分開。


    但時隔多年,那些罅隙被歲月抹平,不再溝壑深深的讓人絕望,她也不想和他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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