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正驍略微垂眸,瞥見她僵硬的舉著兩隻手,大手拉過她的小手,慢慢地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


    厚重的深灰色之後,手指交疊、肌膚相觸,喬唯歡卻覺得,賀正驍的手沒一點溫度。


    他帶著喬唯歡下樓,離開白金漢宮,一路腳步沉沉。喬唯歡低著頭,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不是和腳步一樣冷酷,總之是不會多好看。


    忠叔拉開車門,賀正驍抽離手臂,長腿邁進車廂,手掌輕輕拍了拍身側。


    喬唯歡盯了他半晌,也沒抬腳。感受到她烏黑的視線,賀正驍傾身舒展手臂,直接把她撈進來,長指勾住車門鎖,重重地關門。


    沉悶的“哐當”聲裏,賀正驍低緩的問她:“歡歡,你就這麽迫不及待?”


    喬唯歡坐穩之後,向後挪了挪位置,“我怎麽了?”


    “我說給我時間。”


    “我給了。”


    賀正驍幾乎要被她死氣沉沉的口吻氣笑,他直起身,長指捏住她的下巴,“那是我給的交待不夠?”


    他力氣不算小,喬唯歡有一點疼,被迫抬眼,對上他英挺而冷峻的麵目。


    眼底幽邃廣袤的黑色裏,倒影著兩個小小的人影,因為太小,就隻能看清輪廓。


    喬唯歡舔了下幹澀的嘴唇,啞著嗓子問他:“你給了什麽交待?”


    賀正驍深眸鎖住她,以目光在她臉上描摹。


    “你想要什麽交待。”


    他鬆開手,半身靠上車座,長指探進座椅和靠背的縫隙裏,再拿出來時,手裏多了把格洛克。


    賀正驍把格洛克放到喬唯歡的膝蓋上,“這種交待,嗯?”


    這不是喬唯歡的格洛克,她那把被衛隊帶走,她也是第一次在車裏看見qiang,應該是賀正驍放著意外情況,在車裏準備的。


    不過也沒有多大區別,都是qiang。


    喬唯歡握住qiang柄,這個型號她已經十分了解,每個結構和部件,都是刻在腦袋裏的熟悉。


    她曾經開了幾次qiang,第一次在敘利亞,被注射加上環境誘導出現精神異常。之後賀正驍給她格洛克,是想她自保,她也是對阿什開qiang,想把陰魂不散的威脅消除,對她的也是對賀正驍的威脅。


    累累前科,讓她看起來像個暴躁易怒、心狠手辣的兇獸。所以現在賀正驍恐怕隻是覺得,是他給了兇狠的利器,才讓她傷了夏洛蒂。


    全世界都不信,他也是一樣的。


    喬唯歡掂了掂格洛克,露出一點模糊的笑,再也不想浪費時間解釋,幹脆點了頭,“是。”


    然而她不知道,在賀正驍眼裏,她確實沒聰明到哪裏去。


    對夏洛蒂的步步緊逼,到頭來隻會逼得自己沒有退路,就像剛剛那樣。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讓她離開白金漢宮。偏偏她這麽倔,認準了就會紮進去,誰都拉不迴來。膽子越來越大,還學會撒謊?


    那背後代表的她的潛意識……


    賀正驍半闔起眼,斂住眸底湧動的夜色,“歡歡。”


    情緒莫測的一聲在後車廂裏徘徊不散,徒然讓溫度涼了幾分,喬唯歡捏著qiang柄的手指,不由得緊了緊。


    眼看氣氛越來越僵硬,滯澀的空氣凝固了一樣,忠叔小心的停好車,“少爺,少夫人,我們到了。”


    喬唯歡轉了下眼睛,車子是在賀正驍在倫敦的莊園停下。


    賀正驍拉開車門,筆挺地邁開長腿,半路腳步微頓,側身看了眼,她還在車裏坐著。


    “忠叔。”喬唯歡把格洛克塞迴到縫隙裏,“能不能送我迴曼徹斯特?”


    許鍾書還在病床上,她要迴去看他,要傅明朗去一趟德國,仔細查一下許夫人的行蹤,還有需要事情要傅明朗做,可能還需要方舒瑜過來。


    從前她身邊有那麽多人可以用,一句話交代下去,很快會有結果。然而連斯科特都是夏洛蒂的人,她再也不會用西裝男來辦事。


    忠叔為難的看了眼車外挺拔的男人,“少夫人……”


    喬唯歡不難為忠叔,勾住車門鎖,那門卻被人從外打開。


    賀正驍彎下腰,手臂從她腿彎處穿過,不由分說地把她抱出來,隨後手臂略微使力。


    喬唯歡被他的動作弄得驚了下,迴過神來,她人已經被賀正驍抗到偉岸開闊的肩膀上,翻轉的視野裏,隻能瞧見他修長的小腿。她害怕會掉下去,抓住賀正驍的外套下擺,一動不敢動。然而他肩上的肌肉和骨頭那麽硬,抵著她的肚子,讓她有點反胃,“你放我下——”


    “一把格洛克能讓你滿意?”


    賀正驍輕鬆地箍住她的細腰,深黑的視線一掃,低垂著腦袋的傭人們紛紛退下。他大步走進客廳,把喬唯歡放到絲絨沙發上,“我看不能,可能還要給你個公爵位。”


    喬唯歡剛剛坐穩,弓起腰捂住肚子,乍然聽見這句,有點愣的僵住動作。


    “曼徹斯特女公爵和德姆維爾女公爵,你想要哪個?還是兩個都想要?”


    賀正驍慢條斯理地彎下腰,手臂撐在她身側,滿身冷沉的氣息,連同大片的陰影覆蓋而下,“誰都不肯信,誰的話也不聽,你的質疑和不安來自地位上的不平等,那我給你地位。”


    喬唯歡反應了片刻,才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皮膚就像刷了新鮮的白釉,毫無血色。


    賀正驍低笑出聲,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幽沉的冷色沉甸甸地壓住她的唿吸。


    “以後你不用找上院議長和女王,沒人能再威脅到你,夏洛蒂不能,連我也不能。”


    喬唯歡抖著嘴唇,突然抬起手。


    但賀正驍比她動作更快,輕而易舉地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地壓在沙發上,沒讓她這一巴掌落下。


    手背上一陣刺痛,是喬唯歡扭動手腕,掙脫不開便用另一隻手去抓他的手背,圓潤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皮膚裏,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數道紅痕。


    賀正驍的目光從那幾道紅色上收迴,不疾不徐的問她:“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


    喬唯歡紅著眼睛,瞪著他挺峻的鼻峰,從那角度上看出,這個男人清晰的思維背後,是多刻寡的人情。


    “……你是個混蛋。”


    她沒忘了自己堅持到現在的理由,一方麵是不想對威脅妥協,更多的理由是因為賀正驍。


    這輩子可能隻會有一次轟轟烈烈的感情,摻雜了許多微小的情緒,如今已經沉重得難以剝離,她想堅持下去。


    可惜賀正驍讓她覺得,堅持這東西的她像個傻子。


    賀正驍眸色微凜,眉尖無形的風雪洶湧而動。他的手搭上喬唯歡的脖頸,拇指在黑色的蝴蝶上輕輕摩挲,溫存的力道,卻讓蝴蝶的觸角瑟瑟發抖。


    “怎麽,那兩個都不能讓你滿意?”


    傾身靠近喬唯歡的嘴唇,敏銳的感覺到她屈起膝蓋,賀正驍眼眸未垂,另一手直接按住她的腿。


    就在快要四唇相碰的時候,喬唯歡偏過頭捂住嘴,讓賀正驍動作一頓。


    耳朵裏像有汽笛被拉響,長串的轟鳴綿延不絕,胃裏也在翻江倒海,酸氣直線上湧。喬唯歡被逼出眼淚,難受的蜷起身體,大聲的開始幹嘔。


    背上落下隻手輕輕拍打,喬唯歡一把打開賀正驍的手臂,軟著腳爬下沙發,跌跌撞撞地扶著牆壁,就近推開傭人休息間的門,鑽進洗手間鎖上門。


    喬唯歡擰開水龍頭,衝走自己的幹嘔聲,等到感覺舒服了點也沒關掉水流。她靠著牆壁,沒有焦距的眼睛盯著對麵的白色瓷磚,慢慢地捂住肚子滑下身體,坐到冰涼的地板上。


    客廳裏,賀正驍緩慢地直起身,長指解開襯衫頂端的兩顆紐扣,另一手拎起外套,腳步沉沉地邁出客廳。


    忠叔跟在他身後下了台階,忽而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忠叔,你留下來。”


    這是不放心喬唯歡,畢竟喬唯歡心情不好的時候拒絕交流,倒是還能和忠叔說兩句話舒緩舒緩。


    忠叔歎了口氣,沒說什麽,隻應了聲:“是的少爺。”


    賀正驍披上外套,徑自拉開車門,車子很快發動,動力十足的引擎發出聲嘶鳴,隨後飛快地駛出莊園,留下一排飛揚的塵土。


    那車一路穿過平原,攀過矮坡,最終幹脆利落的甩尾,停在半山腰。


    賀正驍靠上座椅,手臂抬起覆到額上,深深地闔上眼。


    腦海裏全是那女人蒼白的臉色,緊緊的捂著自己的嘴,濕潤的眼睛裏,全是不加掩飾的疲倦,還有零星的厭惡。


    那一幕雋永地在他心口駐足,每每靈動起來,就是陣複雜難言的滋味。


    冷風從敞開的車窗灌進,帶動淩厲的短發,和一聲輕不可聞的低歎。


    天色漸漸地暗沉下去,光色淒慘的月亮徐徐爬上山坡,不遠處的莊園亮起燈火,星星點點的亮色,霎時間溫暖了這一方冷色調的靜畫。


    賀正驍放下手臂,搭上車門框,深黑的眼眸定在黑漆漆的臥室窗口。


    隱約看見,臥室的燈亮起,有纖細渺小的影子在窗戶那裏站定,又站了很久。


    仿佛中間橫亙了看不見的山海,在筋疲力盡的和他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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