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不甘和怨恨,在心底盤根錯節的駐紮,早已經成了許夫人的心魔。


    許夫人死盯著喬唯歡,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你沒死?”


    隨後她冷笑了下,自顧自的說:“那正好,既然你沒事,就快點和公爵說清楚,我和薇薇安都是被阿什威脅,你被綁的事和我們沒關係,讓公爵放我們迴去!”


    喬唯歡垂下眼,臉頰有些發木,也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感覺。


    好像身體裏有柔軟的東西被輕輕的紮了下,不至於血流不止,倒還是疼的。


    那點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倏忽之間,便摸不到痕跡。


    喬唯歡突然就釋懷了,她抬腳邁上台階,臉色很靜的說:“不用找公爵,我可以讓你們迴去。”


    許夫人準備了滿肚子的話,冷不防聽見她這麽一說,反而被噎住,短暫的沒了話。


    這小賤/人怎麽突然好說話了??


    來不及細想,喬唯歡已然走了。


    路過大門外守著的西裝男那,許夫人清楚的聽見,喬唯歡低聲對西裝男說:“她們要走就走,以後也不用管她們。”


    “是。”


    許夫人臉色陰沉的看她上車,那車眨眼間開遠,毫無留戀的離開。她連忙迴到沙發那,拽起還在哭的薇薇安,謹慎的盯著傭人和西裝男們,向著大門走。


    這次沒人攔她們,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對兩個人的離開視而不見。


    遙遙的還能瞧見喬唯歡的車,許夫人冷了臉色,拉著薇薇安走上另外一條路。


    開端陰差陽錯,結尾背道而馳。


    所謂的血緣的羈絆,遠遠敵不過時光的摧折。


    也許對許夫人來說,永遠不知道真相才是好事。因為她知道了以後,她現在所疼愛的會變成憎恨,那種能摧毀人神智的顛覆,別讓更多的人去經曆吧。


    開車的西裝男瞄著喬唯歡的臉色,看她沒什麽表情,說不上有沒有難受。


    “夫人,我們現在……”


    喬唯歡靠上座椅,悵然的閉起眼睛,“去聖詹姆斯宮。”


    曼徹斯特那邊,在手術台上鏖戰的醫生們終於放下手術刀。


    手術室外的忠叔和崔承川,看醫生推門出來,登時挺直了腰杆。


    “手術很順利,但公爵還在昏迷中,可能要——”


    話沒說完,前麵那半句已經讓外麵的人重重的唿出口氣。不過手術室裏又走出來個護士,開門聲打斷醫生的話,“公爵已經醒了,要見忠先生和莫裏斯先生。”


    剛剛說賀正驍還昏著的醫生有點懵,這不科學,麻醉還沒徹底過去,怎麽就醒了?!


    雖然不合規矩,不過崔承川和忠叔根本等不下去,就這麽進了手術室,就連等在外麵的西裝男們也跟了進去。


    還有護士在收拾殘局,叮叮當當的細微聲響裏,氣氛已經鬆懈下來。


    賀正驍修長地平躺,深邃的眼眸輕闔,汗水從刀裁般的鬢角滑落,打濕深黑的短發。那側臉仍是剛毅挺峻的,隻看一眼,便能讓人感受到堅不可摧的力量。


    忠叔眼眶發紅,“……少爺。”


    太好了。


    西裝男們克製不住情緒,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悄無聲息的單膝跪地。


    崔承川狠狠的閉了下眼睛,跟著低笑了聲,“行啊,沒事比什麽都強。”


    賀正驍緩慢的睜眼,上方柔和的燈光悉數覆上眼眸,將他眼底的清明映得纖毫畢現,沒有一星半點的倦怠,隻是嗓音有些沙啞:“她怎麽樣。”


    不用問,都知道這個“她”是誰。


    “你都這樣了還惦記……小蝴蝶沒事,生龍活虎的跑到倫敦替你收拾殘局去了。”崔承川嗤笑了聲,用拐杖敲敲手術台,“迴頭我打個電話告訴她,你安心養著得了。”


    賀正驍輕微的彎起唇角,細小的笑意攀上眼角。


    很好,她比想象中更堅韌,清楚的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沒有倒下去。


    崔承川不想讓外麵的事被賀正驍知道,怕耽誤他養傷。不過賀正驍怎麽可能不安排,所以在聽見他說“手機拿來”的時候,崔承川一點都不驚訝。


    忠叔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低聲問:“少爺,是要聯絡少夫人嗎?”


    賀正驍略微偏頭,眼底的笑紋逐漸冷沉下去,“女王行宮。”


    聖詹姆斯宮外,喬唯歡的車緩緩停下,她降下車窗,“lisi。”


    lisi正等在外麵,看見她,飛快的拎起裙子跑過去,徑自拉開車門,火速上車。


    阿什死的消息沒有公開,當天,曼徹斯特的人隻知道氣氛不同尋常,大樓周邊早被清場,沒有任何消息傳出去,包括賀正驍受傷,lisi還是聽女王說起的。當時的lisi正在澳洲,緊急訂了機票,想要直接去曼徹斯特,卻聽說女王病了,不得不轉道倫敦。


    lisi憂心忡忡的小臉有點憔悴,漂亮的眼睛底下,兩道不甚明顯的青黑,可見這兩天她沒休息好,“蝴蝶,亞特怎麽樣?”


    心尖不易察覺的顫了下,喬唯歡輕輕搖頭,“還在手術中。”


    lisi迅速的垮下臉,她知道現在不是可以六神無主的時候,很快用兩手猛拍臉頰,“我剛剛打過電話,奶奶就在行宮,我們現在過去吧。”


    喬唯歡是第一次去行宮,也是初次直麵女王。


    比想象中更蒼老的臉,斑白的長發沒有盤起來,服帖的垂在腦後。


    女王半躺在沉奢的絲絨大椅中,看起來相當疲倦。


    秘書輕手輕腳的過去,放輕了聲音說:“她們來了。”


    女王抬起眼,瞧見lisi,稍微的露出點笑意。


    等到那道眼光滑過來時,喬唯歡沒錯過女王眼底一閃而過的打量。她停住腳,行了個標準的屈膝禮,“女王陛下。”


    出乎意料的,女王並沒有迴應。


    喬唯歡心底發沉,她直起身,嘴唇微動,但沒等她開口,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一下下的震得人神經緊繃。


    這個時候會打電話過來……忠叔!


    賀正驍的手術結束了?!


    發間的熱汗悄然滲出,喬唯歡晃了下神的功夫,聽見女王說:“我知道你為什麽來。”


    “現任的德姆維爾公爵,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比他的父親更加優秀,我對他寄予厚望。”女王扶著扶手,緩慢的坐起身,“但這一次,我沒有任何辦法讓他脫身。”


    lisi愕然了,她飛快的彎下腰,握住女王皮膚鬆弛的手,“奶奶,亞特沒有做錯,他隻是說出了真相……”


    “lisi。”女王輕輕的拍了下lisi的手背,打斷了她的話,“也許你覺得不公平,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公之於眾,民眾也不該知道所有的事實。隱瞞是不好的行為,某些時候,它卻是保護的手段。”


    喬唯歡收起思緒,靜靜的聽完,額角脆弱的皮膚底下,青色的筋絡跳了跳。


    這些東西,lisi未必全懂,不過她能聽明白。女王說的隻是表層,事實是公開黑網的是賀正驍,首相便抓住這個把柄推他出去。誰開始的,便由誰來結束,女王無法置喙,其他人也不能,因為太合情合理。


    沒有任何說辭能開脫,這盆水在賀正驍說出口的瞬間,已經貼上了德姆維爾公爵的標簽。


    不過今天來這裏,本來就不是求女王庇護賀正驍。


    lisi還要再說話,忽而瞥見女王微微睜大了眼睛。她迴過頭,看見喬唯歡竟然單膝跪到地上。


    “陛下,曼徹斯特和全英國各個城市發生示威遊行,這個結果需要有人來承擔。我不會替賀正驍拒絕,相信他也不會,我們都願意接受結果。”


    喬唯歡挺直脊背,目光筆直卻不尖銳,隱約透出些堅定的意味。


    “所以我請求陛下,允許我代替賀正驍,放棄爵位。”


    lisi瞠目結舌,感覺九天之外一道玄雷,“啪嚓”劈得她四分五裂,“……蝴蝶,你在說什麽?”


    放棄爵位,等於放棄了上議院的身份,放棄現在的政/治權利,喬唯歡這是瘋了嗎?!


    “不行不行!”lisi搖著頭,走過去扶喬唯歡起來,她卻紋絲不動。lisi急的額頭冒汗,小聲說:“蝴蝶,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亞特不能放棄爵位,你先起來……”


    喬唯歡固執的不肯起,烏黑的眼睛始終盯著麵上毫無意外的女王。


    不掌握實權,不代表沒有政/治素養。經曆過冷酷殘苛的二/戰,見證過將近一個世紀的動蕩起伏,年老的女王早已經學會,將精明和睿智深深的斂進與世無爭的王冠之下。


    那些死在示威遊行裏的人命,和英國燃起的滔天大火,一旦背上,便能碾碎人的脊梁。


    不放棄爵位,可能賀正驍會被人從無數條刑法裏,選幾個合適的來判罪,而且不會太輕。


    如果賀正驍沒了爵位,不能再參與政/治鬥爭,首相會滿意的,全英國的怒火也有了宣泄口。


    看起來天塌地陷,其實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女王和藹的問:“你考慮好了?”


    “是的陛下。”


    “那你可以代替德姆維爾家族做主嗎?”


    喬唯歡默了半秒,平緩的說:“我可以。”


    德姆維爾家族的人不會同意她這麽做,畢竟賀正驍的爵位太重要。不過她有另一種辦法,可以逼得他們不得不同意,雖然那辦法有點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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