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這麽近,唿吸交纏在一起,喬唯歡覺得,她驟然加快的心跳,也被賀正驍聽見了。她偏過頭,避開那道深重的眼光,“不知道你說什麽……不是趕飛機?我也快遲到了,該出門了。”


    非常明顯的逃避心理。


    賀正驍長指探進圍巾,扳過她的下巴,逼著她抬起眼。


    喬唯歡清楚的見到,那雙夜色深沉的眼眸裏的暗湧,不由得屏住唿吸,手指悄然攥緊。


    他在生氣。


    賀正驍動火的時候很少,因為沒什麽值得他火的。可今天他反常的提出來他們不約而同迴避的事實,現在他又火什麽?


    下巴上的力道徒然變得很重,喬唯歡迴過神,聽見賀正驍低笑了聲,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歡歡,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莫西臨順風順水的活到現在,眾星捧月出來的自我主義,掌控周圍讓他自得,你討厭自得。”賀正驍的拇指點點她的下巴,看她一點點變得愕然的眼神,低緩地陳述:“但他現在改了。”


    所以喬唯歡的接受度變高了,對於莫西臨的。


    喬唯歡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不可置信的白了臉色。


    怪不得賀正驍奇奇怪怪的,非要讓她今天迴曼徹斯特,原來是不想讓她去莫氏!


    喬唯歡一把攥住賀正驍的手臂,指尖用力到泛白,“……你現在是覺得我和莫西臨有事?”


    “我承諾過給你信任。”賀正驍略微垂眸,深黑的眼光在她小幅度顫抖的纖細手腕上滑過,“不過你今天去不成莫氏。”


    喬唯歡張開嘴唇,然而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信她,現在又是在幹什麽?


    賀正驍壓根就不信!


    有陰涼的風穿透骨縫,胸口轟隆的跳動被凍得僵硬。她像是驟然間被拖進暗無天日的石窟裏,真切的感受到四麵八方湧來的森森寒氣。


    喬唯歡猛地推開賀正驍的手,踉蹌著挪開身子,手腳發涼的抬起眼,“賀正驍,你沒資格質疑我。”


    如果賀正驍能換個方式,她會心平氣和的和他講道理。然而現在,喬唯歡隻覺得不想再看見他。她抬腳就向外走,手指堪堪把門拉開道縫隙,那門又倏地合上。


    賀正驍單臂撐在門上,長指解開襯衫頂端的兩顆紐扣,嗓音壓得極低,聽不出情緒,“還要去莫氏,非要惹我生氣,嗯?”


    喬唯歡迴身,仰頭看他緊繃的下顎,刀裁般的鬢角,熟悉到骨子裏的深邃輪廓,冷厲凜冽的滔天怒氣,深深的斂進他的優雅裏。


    他不是個輕易下結論的人,每個結論都經過縝密的推敲,一步一步,蓋棺定論。


    所以他早就懷疑了,那昨天晚上怎麽不問,還碰了她。那時候他在想什麽,是在“檢查”?


    喬唯歡抖著嘴唇,抱住輕輕發顫的手臂。


    賀正驍,真狠。


    昨天溫存炙熱,今天就狠狠的煽了她一巴掌。


    她竟然還能被他的溫柔蠱惑,怎麽就能忘了,賀正驍根本沒有心。


    從頭到尾,他就隻是拿她當一個將來會共同生活的人而已。


    戴上戒指的那刻她就看明白了,現在怎麽還會疼,還會憤怒?


    “我不惹你生氣,但我現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不和你迴曼徹斯特。至於我去哪,不一定。你當初還說給我自由,現在難道要反悔?”


    賀正驍沉下眸,在她再次去碰門把的時候,大手抓住她的手腕抵在門上,任憑她怎麽掙紮都不能掙脫半分。


    “歡歡,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和你吵架。”


    喬唯歡甩不開賀正驍的桎梏,幹脆驀地笑出聲,“那你是為了來看我到底和莫西臨走到哪一步了?”


    她很久之前有個毛病,生氣的時候會口不擇言,就像賀正驍說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刁鑽地刺人,也是刺自己。現在她改了,她不會像從前一樣,把言語變成尖銳的刀,而是把刻骨的情緒掩藏在眸底,不著痕跡地攻擊。


    隻不過現在的她被熊熊怒火燒得快要沒了理智,隻想把心口的惡氣撒出來。


    手腕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喬唯歡就當那手不是自己的。


    賀正驍半低下頭,把她最後一點空間壓榨殆盡,“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說話,嗯?”


    還曲解他的本意,全然不用理智來思考。


    “那你要我怎麽樣,我還能怎麽樣?!”


    喬唯歡丟開手裏的包,手掌猛地拍在心口,一字一句地問他:“賀正驍,當初是你讓我拿著蒙德茲的企劃書去找莫西臨,那時候你怎麽不表態?別忘了,是你把我推過去,也是你讓我變成現在這樣!”


    “我要平安順遂,你就撕開所有的真相讓我看,讓我明白我有多渺小。你讓我在能力和人心裏選一個,我選能力也放不下人心,是你逼著我把人心丟掉。我現在什麽都不要了,我要不起也不想要,盡心盡力的想對得起德姆維爾女主人的名號,結果現在,你就來質疑我?!”


    她越說越快,到最後已經變成吼的。


    鬆散的圍巾虛虛地落下,露出整張泛紅的小臉和脖頸。黑色的蝴蝶也擔驚受怕地發起抖,孱弱地晃了晃頭頂的觸角。


    “你憑什麽,你告訴我你憑的是什麽?!”


    喬唯歡喊得脫了力,背靠上門板大口喘氣。


    氣氛僵硬到極點,遲滯的空氣裏,似乎有細碎的冰不堪重負地裂開。


    背後的門突然被敲響,“少爺,少夫人,車已經備好了。”


    忠叔等了半天都沒聽見迴答,以為兩個人正在不可描述,正要默默的退下,那門突然被人從裏打開,隨後喬唯歡便腳步匆匆地從他身前走開,蹬蹬蹬的下樓了。


    忠叔再一抬頭,賀正驍長指正輕輕地按在皺起的眉心上,冷聲開口:“去看看她。”


    吵架了!


    忠叔隱約猜到了理由,飛快地下樓,眼看喬唯歡已經上車,他三兩步過去,敲敲車窗。


    喬唯歡還在喘氣,她撐著發暈的腦袋,指尖發抖地按下車窗,聽忠叔急切的說:“少夫人,少爺特意從曼徹斯特過來看您,如果他有什麽話說的不對,您一定要諒解他。”


    喬唯歡盯著忠叔,“忠叔,你也知道他為什麽迴來對不對?”


    忠叔嚴肅的老臉上沒有任何驚訝,“少爺是相信您的。”


    “可我和他的問題歸根結底不在莫西臨。”喬唯歡扯出個蒼白的笑,“忠叔,你知道的。”


    忠叔沒了話,看喬唯歡轟鳴著引擎開出院子,他歎了口氣,迴身便看見自家少爺。


    “忠叔。”


    賀正驍單手放在西褲口袋裏,明晃晃的光模糊他眉目間的洶湧,卻驅不散他周身濃重的冷沉。


    那陣轟鳴逐漸遠去,連同晦澀的車燈一起,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我做了件錯事。”


    忠叔老臉一肅,不等他說話,賀正驍已然邁開長腿,徑自上了邁巴赫。


    佛家八苦,大概要加上個“太明白”。


    看得太多,眼中的動蕩和浮沉不會趨於平和。參得太透,便會叢生當局者清的悲涼了。


    街道兩旁的草木飛速向後,眼花繚亂地綿延到地平線。沒完全升起的車窗裏灌進初冬唿嘯的冷風,鋪天蓋地的寒氣在眉梢間盤旋不散。


    喬唯歡下意識的點了刹車來減速,渾渾噩噩的摸出手機,反應過來時,電話已經通了。


    “快九點了,你還沒來?”


    莫西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也不知道是她的問題,還是電話的問題,“不好意思,我大概要放你鴿子了,今天去不成了。”


    “身體不舒服?不行就改天,你別勉強。”


    “不是。”喬唯歡深吸口氣,放平聲音:“我不能拍了,違約金多少,你一會給我發個賬號過來,然後我直接轉給你。”


    那端的莫西臨沉默了陣,隨後像是有腳步聲,零星的人聲漸漸消失,隻剩下莫西臨低沉的嗓音,“你哭了?”


    喬唯歡輕笑了聲,“你在開玩笑?”


    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掉眼淚的資格了。


    路是自己走的,沒人逼著她幹什麽。怪就怪她,始終對賀正驍心存期待。


    自以為已經消泯,不過一個質疑而已,就讓她看明白,她從來沒有停止過喜歡。


    為什麽非要喜歡賀正驍?明明有一萬個理由不去喜歡他。


    可是想想,好像應該喜歡的理由更多。


    他強大,給她一個人該有的所有權利,又教她成長,乍然一現的溫柔,男人對女人的縱容……


    於是一步步掉進令人目眩神迷的漩渦裏,進退不得,寸步難行。


    “你現在在哪?”


    喬唯歡手指插進發間,強迫自己穩住唿吸,“迴家的路上,改天再說吧,我現在開車,怕分神……”


    後方遙遙傳來巨大的引擎轟鳴聲,喬唯歡瞥了眼倒車鏡,白色的邁巴赫矯健地穿梭在車流裏。哪怕有深色的車窗阻攔,喬唯歡也能猜到,現在駕駛座上的人是誰。


    不想看見他,追上來幹什麽,還要繼續吵嗎?


    本來以為不會再吵架了,事實就是,心結就是心結,解不開,隨便來點什麽,都會讓冰山底下的罅隙浮上水麵。


    已經盡力不想、盡力避開,現在全都說破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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