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醒了,嗯?”


    喬唯歡聽他渾厚微啞的嗓音裏,有幾分被驚醒的不清晰,她心思微動,順從的躺下,向後拱了拱,脊背貼上賀正驍堅硬的胸膛,放輕了聲音說:“沒有,就是突然想起我媽了。”


    越是不想讓她知道,她越是要刨根究底,想方設法的帶話頭……


    真當他睡過頭?


    賀正驍無聲的彎起唇角,他低下頭,分明的下顎和她的脊骨輕微地碰撞,嘴唇在她的皮膚上,留下個帶有涼意的柔軟的吻。


    “還睡不睡。”


    喬唯歡閉上眼睛:“……睡。”


    此刻,公司空曠的停車場裏,僅剩的一輛車當中,有微弱的光閃了下,而後它緩慢地發動。


    車裏的人沒有開大燈,魍魎鬼魅般蕩出停車場,穿過幾條小路,在廢棄的建築群前停下。


    月光靜靜的撫摸過殘垣斷壁,幾扇迎光搖擺的窗戶之下,碩大的“拆”字紅得發黑。


    喬長洲下了車,長腿邁開,踩過遍地殘骸,麵無異色的進了建築群間雞零狗碎的小路。


    被黑暗包裹的建築當中,正中心的一棟建築尚算完好,隻是門窗搖搖欲墜,看起來隨時有可能掉下來。


    門口,幾個高大的影子正在守著。聽見腳步聲,他們警惕地望向漆黑的窄巷。


    喬長洲緩步踏出巷子,拉下口罩,笑微微的點了下頭,那幾個人立刻給他讓了路。


    進到裏麵,百無聊賴的十來號人正在找樂子,抽煙、打牌、講葷話。


    看見喬長洲,這群人站起來,“喬哥迴來了,情況怎麽樣?”


    喬長洲從兜裏拿出手機,低頭打了幾個字,再拿給那群人看。


    ——先生的意思,撤。


    “……操!”


    有人爆了句粗口,尤不解氣的踹了腳牆壁,踹下來一塊斑駁的牆皮。


    “行了別氣了,德姆維爾是那麽容易鑽漏子的?要是好下手,他早死了千八百遍。”


    “我倒覺得撤了好,這裏法製太嚴,幹起活來束手束腳,本來就很難找到機會動手。等迴了英國,反倒容易些……”


    不管他們是什麽想法,上頭發了話,他們還是要撤。


    這群人窸窸窣窣的向外走,腳步鏗鏘有力,震醒了裏間的人。


    蘇可萱猛地踢開門,看他們都在向外走,眼裏亮起森冷的光,“你們要動手了?”


    有人頓住腳,略微看了眼麵相刻毒的蘇可萱,不屑的冷笑了聲:“你這娘們站著說話不腰疼,眼睛瞎了,看不出我們是在撤?”


    蘇可萱猛然攥緊了拳頭,徑直小跑到喬長洲旁邊,一把抓住他修長的手臂,“撤?為什麽要撤,撤到哪去?曼徹斯特?!不行,你們不能走!”


    喬長洲冷粼粼的眼光,掃向她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文質彬彬的笑了下。


    隨後,他一把甩開蘇可萱,大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脖子,狠狠向後一摜!


    喬長洲那一下沒留手,蘇可萱被丟得仰倒在地,她劇烈的咳嗽幾聲,兩眼猩紅的爬起來,尖刻的麵孔猙獰著,奮力向前一撲,死死的抓住喬長洲的褲腳,“你們走了那小賤/人怎麽辦,誰幫我弄死她?!當初是你說能弄死她,你得說到做到!!”


    有人抓住蘇可萱的腳踝,把她拖開。


    她兩手摳著地麵,指甲迅速的翻卷,在地上留下幾道長長的紅痕。


    “不能走!王八蛋,你們不能走!!”


    “這臭娘們……”


    這人放開蘇可萱,大步邁開,彎下腰,正要動手,忽而聽見一聲輕微的響動。


    很奇妙的聲音,仿佛是單薄的金屬撞到地麵,清而緩的聲音,與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遵循美妙的節奏,緩慢的交纏在一起。


    他緩慢的語調,沙啞的嗓音,仿佛蒼老古樸的風,在這個喧囂的夜裏,清晰真切的吹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紳士們,女性應該得到該有的尊重,並且擁有選擇的權利。”


    喬長洲臉色微頓,清瘦的身型讓開。


    蘇可萱抬起眼,見到喬長洲身旁,徐徐的現出個挺拔的影子。


    他頓住腳,佇立在門口,不被月光眷顧的麵目模糊不清,唯獨高挺的鼻梁,反射出冷冽的光亮。


    “你想要她的命,可以選擇和我們走,或者親自動手。”


    蘇可萱的胸口起起伏伏,盲目的憎恨讓她無暇他顧。她從地上爬起來,仰頭望著那道人影,“我能弄死小賤/人?”


    “隻要你想。”


    蘇可萱咬住牙根,赤紅的眼光從空蕩蕩的房子裏轉過。


    “好,我做!”


    黑影置於身前的雙手微動,高貴的銀光從他的腰部向下,延伸成一條筆直的長線。


    隨後,他從懷裏拿出什麽,抬手拋出。


    金屬的冷光在半空滑出道優美的弧線,“哐當”一聲,精準的落在蘇可萱眼前。


    ……


    睡醒之後,床上隻剩下喬唯歡一個人。她翻了個身,摸摸旁邊的枕頭,涼涼的柔軟。


    喬唯歡眼睛裏的黑色慢慢的清透起來,掀開被子,下床洗漱。


    吃了頓營養豐富的早餐,剛剛放下筷子,忠叔過來,對她低下頭,“喬小姐,您今天去不去公司?”


    “去,要麻煩忠叔送我一趟了。”


    喬唯歡順口問了句:“他去辦事了?”


    “是。”


    喬唯歡沒再問,換了衣服直奔公司。


    下午,她離開公司,去找韓叔。


    按了酒店的門鈴,過了一陣,韓叔才開門。


    韓叔明顯的心不在焉,喬唯歡幾次和他說話,他都是慢了半拍才迴,還常常對不上話。


    直到喬唯歡說:“韓叔,其實昨天你迴去見我媽,我也迴去了。”


    韓叔老臉一僵,豎起長壽眉,“你……”


    喬唯歡不等喬叔再問,便點了下頭。


    “我在門外聽見了。”


    昨晚她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從韓叔這裏下手。畢竟,比起沒見過麵的心理醫生,她更了解的是韓叔的性子。


    ……有點對不起韓叔,但是為了搞清楚,她應該這麽做。


    果然,韓叔坐不住的站起身,“你聽見什麽了?”


    喬唯歡深吸了口氣,眼尾迅速的泛起紅色,擠碎眼底的水光,“……都聽見了。”


    以柔克剛,也是韓叔最吃不消的套路。


    韓叔的心髒痛苦的震了下,他麵色沉沉的搖頭,緩緩坐迴到椅子裏。


    “我剛知道的時候也很震驚,一直瞞著你,是怕你受不了。本來以為,你想不起來就算了……”


    想不起來。


    喬唯歡垂下眼睛,斂起眼底層層散開的漣漪,顫聲說:“之前確實沒想起來,昨晚聽見你和我媽說話,才想起來一點……韓叔,那是真的嗎?當年我……”


    她模棱兩可的話,剛剛好和韓叔所知道的接上。


    清儒的老人長長地歎氣,寬慰她說:“你也別太放在心上,當初你們娘倆不能反抗,幹什麽都不是身不由己,你那會兒那麽小,幫不到你媽。迫不得已的看那孩子被帶走,你能怎麽辦?何況,那孩子很難養大,還是那種情況下生出來的,他在你們身邊,隻會讓你們更難受……”


    喬唯歡猛地縮起瞳孔,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交疊起來,掩住指尖上的顫抖。


    那種情況生下的孩子,被帶走。


    肚子上的疤,孩子……


    與此同時,傅媽正陪著喬媽遛彎。


    傅媽昨天不小心聽到些辛秘的往事,整個人都不太好。她盡力不露出同情的神色,自然的扶著喬媽的手臂,笑著和她說:“夫人,我在早市買了條魚,又大又新鮮,您看您是想燉了還是紅燒?”


    喬媽凝著灰蒙蒙的眼睛,“傅姐看怎麽做比較好,就怎麽做。”


    “那我燉個湯?可以吃還能喝點熱的,這天兒愈發的冷了,喝湯暖胃,養身體,還能下飯。”


    喬媽魂不守舍的點了下頭,那模樣弄得傅媽也說不下去了。


    散了會步,兩個人迴了宅子。遙遙的,傅媽瞧見輛沉奢的黑色車子,停在院子之外。


    車旁,冷峻的男人單手放進褲袋,側臉英挺深邃,深黑的長外套在手臂和褲袋的交疊處,顯出幾道厚重的褶皺。


    “賀……老師?”


    傅媽飛快的去看旁邊的人。


    喬媽的臉色可見地灰白起來,死死睜著雙眼,不錯目的盯著眼眸深靜的賀正驍。


    看他側過身,長腿邁開,平穩的向她過來。


    就好像晦澀陰暗的過去,重新逼近了她。


    “你來幹什麽?!”


    喬媽大口喘了幾下氣,隨時快要昏過去的模樣,激動的臉色越來越白,“這裏不歡迎英國人,你趕緊離開,以後都不要再來!!”


    然而賀正驍仍邁著不疾不徐的腳步,唇角的笑意不近人情,渾身冷沉的氣勢,仿佛讓周遭的空氣變重,流動的速度也滯澀起來。


    “夫人,給我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不能緩解你的痛苦。”


    喬媽身體一僵,錯亂的眼珠凝滯了。


    半晌,她抱住頭,嘶聲尖叫。


    “夫人!!”


    傅媽飛快的蹲下去,死死抱住要往地上爬的喬媽,慌亂的翻兜,掏出隨時備著的鎮定劑,擼起喬媽寬大的袖子,正要紮下去——


    手腕被裹著純白色手套的長指按住,不輕不重的拉高,另一手拿開鎮定劑,手指舒展,讓那支針管落到泛黃的草坪之中。


    賀正驍單膝點地,微彎下腰,低緩平和的問:“夫人確定要在有第三人的時候,聽我說出你的心聲?”


    喬媽渾身幾不可查的一顫,她揪斷地上的草尖,猛地彈起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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