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唯歡這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再次迴到敘利亞。


    她一身狼狽地坐在警/察局的矮椅上,眉目低垂,脖頸微彎,海藻一樣的茶色長發,濕漉漉地蕩在頰邊。


    隨意說了條街道充當“作案地點”,警/察們有過去調查的,她就在等這邊走完手續,然後送她去大使館。


    隻是等待的中的每一秒都漫長無比,喬唯歡好似能聽見哪處的落地大鍾,掙紮地晃動鍾擺,發出的每道聲響,都是冗長的不詳前兆。


    終於有人來告訴她,她可以走了。


    喬唯歡輕飄飄的起身,跟在這人身後向外走。


    快要走出警/察局時,旁邊的人遞給她一條毛巾。


    “給你。”


    喬唯歡不好拒絕,低聲說謝,接過來擦了擦頭發。


    動作的時候,不經意的攏起長發,露出耳下那處脖頸皮膚上的黑色蝴蝶。


    迎麵過來的一位上了年紀的警/察,忽而停下腳,看了她一眼。


    喬唯歡動作自然的放下手,繼續走。


    “等等!”


    老警/察轉迴腳步,盯著垂眉斂目的女人看了一陣。


    喬唯歡突然抬起眼睛,對他露出個明朗的笑臉,歡快柔弱的,沒有任何的陰霾緊張。


    老警/察歪了下頭,手指指著她,問旁邊的人:“她是誰?”


    “喬,一位遊客,昨天來到敘利亞遇到搶劫,現在我要送她去大使館。”


    老警/察沉吟片刻,跟著下巴向警/局裏點了點,“讓她先留下,等一等我送她過去。”


    旁邊的人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可還是對喬唯歡說:“看來你需要再等一會,才能去大使館。”


    喬唯歡點頭,手心卻悄然出了一層薄汗。


    被帶迴到原來的位置等著,看見老警/察進去,喬唯歡露出個有點羞澀的表情,“我能去洗手間嗎?”


    老警/察進了辦公室,仔細思索了一番。


    那個女人的臉,他有點印象,卻一時半刻的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在這一行幹的久了,多少會有些直覺。他就是認為,這個女人有事情,是什麽事來著……


    老警/察開始調記錄,漫無目的的翻了很久,腦海裏突然閃過她脖頸位置的那隻黑色蝴蝶,手指無意識地在鼠標上飛快點著,翻出五年之前的信息。


    一目十行的瀏覽過後,深褐色的眼睛動了下,眸光也凝固了。


    檔案照片上的女人,短發刀裁一般利索幹練,五官裏透出成長中的年輕人該有的,介於青澀與成熟間的味道。隻是麵無表情的,眉目間還有股相當濃厚的陰鷙,幾乎要透過照片刺到人臉上。


    纖細的脖頸上,耳朵的正下方,一塊深紅色的印記十分醒目。


    塞西爾。


    是她!


    這個女人果然沒死,而且還出現了!


    老警/察長長地喟歎一聲,跟著嚴肅起麵容,大步出了辦公室,目光在人來人往的長廊上梭巡一圈,卻沒見到人。


    剛才要送喬唯歡去大使館的警/察摸著腦袋迴來,他直接問:“她在哪裏?!”


    這人被老警/察鄭重的口氣嚇到了,結巴了下才說:“她在洗手間。”


    老警/察不發一語地去了洗手間,敲了許久的門,卻沒有聽到迴應。


    跟著二話不說,直接踹開門!


    在警/察局眾人驚詫的視線裏,公然闖進去。


    洗手間裏空無一人,窗戶大開……


    喬唯歡艱難地翻出窗戶,沿著牆壁上凸起的磚塊和破損的凹洞,辛辛苦苦地爬下來。


    洗手間在三樓,窗戶在警/察局的側麵,這條路上又鮮少有人,沒誰看見這一幕,不然她沒準會被抓迴去。


    落地之後,喬唯歡頭也不迴,快步離開警/察局。


    循著記憶裏的路徑,走過七零八碎的小路上到大路,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早些年在這裏生活的時候,記得大使館和警/察局有些距離。她沒錢沒電話沒證件,交通工具隻能靠腿,隻好認命地走過去。


    到了大使館,沒有意外情況,這些警/察不會大費周章地衝進去抓她。


    隻不過胃開始抗議,嘰裏咕嚕地叫起來,控訴自己受到了虐待。喬唯歡不敢耽擱,腳步匆匆地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路過一家小漢堡店,不受控製地向裏麵看了眼。


    櫥窗被擦得一塵不染,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櫃台前的女服務生正在給客人裝派和可樂,看起來很好吃……


    女服務生笑著裝好,遞過去,不經意的抬眼,和櫥窗外的喬唯歡對上了視線。


    喬唯歡也看向她,跟著倏地停住腳。


    女服務生愣愣的,手裏的紙袋子“啪嗒”落下。


    喬唯歡看見女服務生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喊她的名字,跟著跌跌撞撞的衝出櫃台,形容匆忙的出來,愕然地看著她,呐呐開口:“謝天謝地,你還活著,塞西爾……”


    好久沒有聽別人這樣叫她,短時間的怔住了,對方已然撲過來,渾身發顫地抱住她。


    鼻腔裏有些發酸,喬唯歡抬手狠狠的捏了兩下,輕輕的說:“好久不見,黛博拉。”


    黛博拉,她在這裏唯一的朋友。


    當初她離開這裏,不止有韓叔和韓以柔幫忙,直接原因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之後地頭蛇們開始內鬥,喬唯歡趁亂跑了出來,也和黛博拉失散了。她試過去找,隻是找不到。


    沒想到,黛博拉留在這裏,做了快餐店員。


    黛博拉高興又憂愁,拉著喬唯歡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圈,“你看起來很糟糕。”


    頭上破了一塊,長發有點打結,衣服也是爛兮兮的……


    喬唯歡難得輕鬆的攤手,“也許還很時尚。”


    黛博拉樂了,飛快跑迴去和店長請假,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兜吃的。她認為喬唯歡現在最需要的是浴缸和床,以及披薩。


    不由分說的拉住喬唯歡的手,帶她去她家,喬唯歡也由著她。


    黛博拉住的地方很狹窄,不算很幹淨,沙發和地板上有零食的痕跡,很像她一貫饞嘴的風格。她進門之後就推喬唯歡去浴室,還找出一套幹淨的衣服遞進去。


    喬唯歡接過衣服,鎖好門,擰開花灑,跟著迴身,烏黑的目光在浴室裏掃了一圈,最終落在馬桶上。


    黛博拉喜歡把東西藏在這裏。


    抬腳過去,在水聲裏拿起馬桶水箱的蓋子,幸好裏麵什麽都沒有。


    那就證明,黛博拉是真的戒掉了,也沒必要再和那群鬼有聯係。


    喬唯歡徹底放下心,動作緩慢地脫了衣服去洗澡。


    浴室外,黛博拉坐在沙發上,幹澀的眼珠一動不動,緊盯著門後的亮光。


    水聲緩慢,滴滴答答的流淌。


    黛博拉似乎能想象到,正在洗澡的塞西爾輕鬆愜意的表情。


    她坐了一小會,然後去廚房加熱披薩,又去臥室換了新的床單。做好這一切,她重新坐迴沙發上,低下頭,摸出靠墊底下的手機,動作遲緩地發了條信息過去,最後把手機放迴原位。


    喬唯歡擦著頭發出來,和黛博拉坐到一起,拿起披薩咬了口,邊吃邊說:“看起來你過得很好。”


    “非常好!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這樣生活。”黛博拉看她吃的不粗魯,倒是飛速解決了一大塊,遞過去第二塊給她,“你怎麽樣?”


    喬唯歡拒絕了,擦擦嘴角,開始講她這幾年的大概經曆:怎麽迴國的,怎麽認識莫老夫人的,怎麽的進入演藝圈的……掩去怎麽來到敘利亞的這段,基本上都告訴了黛博拉。


    黛博拉聽得一愣一愣的,像是沒有想過,她認識的塞西爾居然會過上這樣平安順遂的生活,反應了很久,才說:“wow!”


    她嗓音有些抖,“太好了。”


    說完,無法自抑地捂住臉,低低的嗚咽出聲:“太好了……”


    千言萬語,好像也隻能用這一句話來表達。


    喬唯歡也是無限感慨,“我不會在這裏留很久,你……”


    正要說什麽,突然想到長眠在海底的男人,和他周身繚繞的血花,而後手指輕顫。


    黛博拉哭夠了,抽抽搭搭的放下手,濃重的眼線暈出兩隻大大的熊貓眼。喬唯歡用紙巾替她擦臉,沒忍住,笑出來了,“我的手機掉了,你的電話借我用一下?”


    正巧門鈴響了,黛博拉把靠墊底下的手機遞給她,一邊擦眼睛一邊去開門。


    喬唯歡手指劃開手機屏幕,還沒來得及打電話,就不經意的看見一條未讀短信。


    內容隻有三個字:馬上到。


    她眉梢狠狠地跳了下,聽見紛亂的腳步聲,下意識抬頭。


    黛博拉帶著四個男人進來,各個體型高大,麵貌兇神惡煞,骨肉狠毒嗜血。


    有人對她吹了聲口哨,誇獎黛博拉:“不錯,你會收到豐厚的報酬!”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向沙發走過去,形成一堵密不透風的大牆,攔住沙發上女人的去路。


    喬唯歡像被點了穴,全身僵硬,難以動彈。心髒一瞬間的狂跳過後,死水一樣冷沉靜寂。


    嘴唇微動,輕聲問黛博拉:“為什麽?”


    黛博拉沒應聲,深褐色的目光從人影的縫隙裏鑽進去,對上喬唯歡烏黑的眸子,搖了搖頭,“你逃走了,但我沒有。”


    黛博拉是白人,長得不漂亮,從各個國家的審美角度來看,都沒辦法把她劃進美人的範疇。尤其是剛剛哭過,睫毛被打濕,黑色的眼線沒有擦幹淨,胡七亂八的糊成一片,還算可以看的臉,變成鬼一樣的陰翳。


    “你不應該迴來,這會讓我想要將你再一次拉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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