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雙眼之時,翠筱隻覺著全身趨同散了架般,綿軟無力。


    她微微仰了仰頭,朦朦朧朧中看到一個雪白的人影在眼前晃著,似乎有些忙碌。


    “我……我這是,這是在地獄嗎?”


    那虛弱的人兒直起身來,空洞的眼神向著四周望了望,嘴唇枯裂著,喃喃囈語。


    見她醒過來了,一旁守著的琉月心頭歡喜,慌忙轉身向著門外,“雀兒,雀兒,快拿水過來!”


    翠筱睜眼,視線從蒼茫逐漸轉為清晰,她撫胸咳了咳。隻見那白衣女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幾晃,隨即唇角彎起,溫婉道,“姑娘,你可終於醒了,你可是昏迷了整整三天拿!再這樣昏迷下去,隻怕傷情沒那麽好控製呢!”


    “這是……這是哪兒?我,我還活著?”


    那女子的身形向後縮了縮,望著眼前陌生的一切,不覺瑟縮著身子,有幾分害怕。向後縮去的當兒,右肩上的傷口難免撕裂,在那雪白的繃帶之上,慢慢綻開些許血花來。


    “噝——”那女子顫抖幾分,倒吸一口涼氣。


    “別動!”琉月匆忙將她按住,嗔怪著,“姑娘的傷口剛開始愈合,擅動感染,可是不好處理。”


    劇痛襲來,翠筱不覺皺了眉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會疼,會疼啊……我還沒死,沒死。”


    “當然。”琉月笑笑,“姑娘莫要害怕了,你還活著,活的好好的呢!”她向兩邊望了望,“這裏是離鳳閣,我是藥仙子琉月,略通岐黃之術。三天前於迷霧森林行走時,恰好遇見姑娘昏倒在地,便順手救了姑娘迴來,現在沒事了,你且莫要擔心。”


    “是你……救了我啊……”


    “謝謝恩人,謝謝恩人!”那女子感激著,起身便於榻上下拜,卻被琉月伸手攔住,“舉手之勞而已,姑娘莫要掛心了。”


    言畢。便是隨手接過身側之人遞過來的毛巾,想要在那女子額頭上擦拭幾分,然而。不等那冰冷的毛巾覆上翠筱的額頭,隻見她忽的瑟縮了身子,麵上露出極端恐懼的神情。


    她雙手抓著被子瑟瑟發抖,瞳孔也有些渙散,“你要……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什麽也不會做……”


    “恩?”琉月疑惑,驚訝著側目,見身後朱雀不知何處,方才遞過毛巾的,乃是玄蛇。琉月迴頭撫上那男子的手腕,似笑似嗔。“瞧你,兇神惡煞的,嚇壞人家姑娘了。”


    “我……哎!”玄蛇苦笑著歎氣。隻望了那女子一眼,便見她越發驚恐,甚至變成了極度的恨意。


    “壞人!你和他們一樣,都是壞人!”


    “你身上的氣味,和他們一模一樣。都是壞人,殺人兇手。你們都是殺人兇手!”


    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勇氣,那女子忽的丟了被子,瘋了般大喊大叫起來,一時激動難耐,體內便是血氣翻騰,轉頭“噗噗”地吐了兩口鮮血。


    “我?”麵對著眼前女子的血腥控訴,玄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無奈辯解道,“不知姑娘遇到了何種災難,重傷至此?在下實表惋惜,隻是,姑娘的指正來的實在是無厘頭,沒有做過的事情,在下……實難承認。”


    “對啊,”琉月符合道,“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同我住在這離鳳閣,幾乎寸步不離,斷然沒有時間去做姑娘口中的行兇之類,你一定是記錯了。”


    “滅族之仇,我……我怎有可能記錯!”翠筱麵色蒼白著,咬牙切齒,“殺人兇手,那種氣息,即便是燒成了灰我也認得的,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我,我即便是化成了鬼,也絕不放過你們,絕不......”


    聲聲淒厲,字字泣血,似乎要將心頭的所有恨火,一夕傾瀉個通透。那女子麵色蒼白著,越說越激動,一口氣喘不過來,轉眼便是俯下身子,聲聲咳血。


    琉月見狀,伸出兩指,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肩頭點了兩點。


    “我......”那女子驚異著,一句話不及出口,便是吐出一口鮮血,身子直挺挺地傾倒在琉月的臂彎裏。


    她......睡著了。被琉月的術法,催動著睡著了。


    琉月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又將她那略帶零亂的發絲攏了幾攏,眼中帶著幾分憐惜,便是歎了口氣。


    “哎,”她轉頭望向玄蛇,眼裏幾分歉意,“這個苦命的人兒,可能是被一些可怕的場景嚇到了,腦部受了刺激,記憶有些雜亂,才說出這樣的胡話來,你不要介意。”


    玄蛇笑了笑,無奈攤手,“你想多了,我又怎會和小姑娘計較這些?”


    然而,口中雖是這麽說著,玄蛇平靜的心頭,卻是起了些許漣漪。眼觀此女咬牙切齒的神態,必定是遭受了莫大的苦難,何況還是失去了一臂。她那麽憤恨的指證自己,隻怕此事,雖不是他親自動手,也與伽蘭聖殿的神靈之類的,脫不了幹係。


    琉月見他愣在那裏,有些詫異,戳了戳他的手臂,“走吧,我點了她的穴道,短期內應是無甚危險,且讓她一個人呆段時間,待心情平複了再詳細詢問也不遲。”抬頭看了看窗外逐漸漫上的月色,琉月蹙了眉頭,“我在她的身上下了封印,大約三個時辰之後會自行解開,天色已晚,我們也恰好趁著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恩。”玄蛇心不在焉的答應著,便是隨了琉月離去。


    他此時的異狀,琉月看在眼裏,心也是為之一顫。以自己對離龍的熟悉程度,玄蛇在想什麽,她心裏大致是有譜的。


    三百年前,離龍為他人所擒,所有的記憶皆被封印,即便是今日,對自己的感情尚存於心,奈何過往種種,到了今日,皆成過眼煙雲,追逐又有何意。她,甚至不敢去想,離龍在最近的三百年裏,都做了些什麽,甚至讓一直疼愛弟子的幻王師父,都欲殺之而後快。


    或許......他真的為人所用,做出了一些,可以稱之為“背叛”的事情。可是,他是為人所用,即便是做出了,那些,也不是他心甘情願的啊.......


    此時,又怎能苛責於他?他若是知道了這一切,高潔如離龍,隻怕會飲劍自刎吧!這,也是自己遲遲不願設法拔出他體內金針的原因。


    不要,不要想這些!


    琉月搖頭,強迫著自己,然而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自她心間傳來,幾欲將那柔弱的女子吞沒。她在離龍前麵,就那樣走著走著,忽的腳下一絆,一個踉蹌,幾欲撲倒。


    “小心點兒!”玄蛇一把將那傾倒的女子扶住,眼裏幾分嗔怪,“夜間走路還犯傻,竟也不看腳下!平白摔了身子,到底是不值得的。”


    琉月麵色蒼白著,神情有些恍惚,她抬頭望向玄蛇,脫口而出一句毫無厘頭的話語,“不管你做了什麽,我們都一起承擔。”


    聽得此話,玄蛇稍稍愣住,“怎麽,你聽信了那小丫頭的話?”


    “你認為她說的那些事情,是我做的?”


    玄蛇側目,緩緩望向無邊夜空,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無憤怒,也無責怪,隻是風輕雲淡,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他人的故事。


    “我不知道,”琉月搖搖頭,隨即望向眼前男子,“我都願意相信你的,你說不是你,我便知道不是你,所以一定是她記錯了。”


    聽她如是說著,玄蛇的喉嚨有些幹澀。他忽的迴憶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令他在如此純真的人兒麵前,說不出口的事情。比如說做一些滅族之類的血腥屠殺,比如說為了執行任務而不得不為的一些欺瞞背叛,比如說......


    種種種種,瞬間飄至眼前,提醒著那些全數存在的事實。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隻見她雙目微微合起,睫毛顫動著,周身一襲白衣,如同在暗夜之中盛開的幽幽曇花,無瑕,卻讓人覺得短暫,恍若一個不小心,便會煙消雲散似的。


    玄蛇的心頭,忽的漫上了一絲衝動,一絲放下江湖俗事,隨了她一起歸隱田園,細數庭前花開花落,淡看漫天雲卷雲舒的衝動。


    雖然,他不知道,這樣的衝動,要實現起來,需要多少代價。


    三百多年的忠心耿耿,三百多年的言聽計從,神的救命之恩,也算是還的差不多了吧!他......忽的想要離開了,離開那個人的掌控,離開塵世間的一切孰是孰非。


    隻是,神會放自己離開麽?玄蛇斂目,他至今都弄不懂,那曠世的神靈,精心策劃良久,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更加弄不清楚的是,那神靈對於自己,對於眾多的屬下,究竟是抱有怎樣一種心情,兄弟?抑或是馬前卒。


    玄蛇低頭,在那女子額頭刻下淺淺一吻。


    “當然,你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隻是......”


    他頓了頓身形,身子有些僵硬,“不管我以前都做過什麽,隻是,從遇到你的時候起,一切會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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