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深秋十月。


    本是楓舞秋山的季節,然而那偌大的迷霧森林中,竟是找不到一片楓紅。放眼望去,隻見漫漫秋霧蜿蜒成一片死氣,猶自嶙峋著突兀枯幹。不見落葉盤旋而舞,不見倦鳥淒淒而啼,甚至連那根腳枯葉,也亦腐爛入泥,天地蒼茫,看不到絲毫生機。枝頭之上,零星幾隻孤葉,望著腳下高空,不覺瑟瑟發抖。


    林靜,風不舞。


    忽然,一隻殘缺不全的手掌無力癱軟在白骨般的枯幹上,顫抖著,一轉嫣紅自指間蜿蜒而落。林動,自那嶙峋的枯幹之後,探出了一個孱弱的身影,周身染遍血紅,惟有領口一片殘存,昭示著她周身著著的,本是一件碧色長衣。


    那是一個傷的很重的女子,甚至成了一個血人,麵色蒼白著惶恐而走。


    她的右肩之處,如同被利刃斬過,齊齊斷裂,猶存一點白骨,掛著零星幾塊碎肉。


    翠筱腳步踉蹌,掙紮著林間左突右突,惹得那枯幹都變得猙獰起來。肩上傷口經過簡單的處理,已是不再滴血,自己也服下了止痛之類的藥物,將那身側劇痛,強力壓製了過去。


    自她的腳步邁入森林的那一刻,黑夜與白天相換,歸路與前程逆轉。周圍彌漫氣青黑色的霧氣,瞬間宛若置身於一座百年墓園,強烈的死氣已是令她心頭一凜。


    翠筱身形顫抖著,眼前一片模糊,忽的有一種想要哭泣的衝動。她算什麽?不過是龍宮之中的端茶侍女,無論是功體還是地位,皆是不值一提,活在王宮之中,日日膽戰心驚。權貴們的一句話語,哪怕是一個眼神,便能讓她灰飛煙滅。麵對著眼前突變之異景,有何招架之功?


    當然,此時的翠筱不明其中奧秘,自然是運用想象,將眼前的一切危險無限放大。


    害怕麽?翠筱笑了笑,目睹了龍宮之中的那一場血腥屠殺,她早已不知什麽是害怕了。


    “龍族被滅,去姑兒山。尋幻王!”那女子咬咬牙,心中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縱然隻是身份低微的侍女,關於皓連古都來曆。製度之類,也是有些耳聞的。譬如說兩萬年前,諸神俱寂之後,流離諸族以創世神弟子,幻王戰神為尊之類。隻是。這種情況並未持續多久,因為二人爭鬥不休而各自退隱,皓連古都便由三族分至,隻要是三族保持平衡之勢,各自相鬥爭端,他們便是不插手的。然而如今。魔族擴張,龍族無故被滅,三族製衡之勢早已被踐踏到不堪之地。是時候,前去有請幻王前輩出山了。


    龍族,即便是隻存活了她一人,也要將此末日之劫傳達出去啊!


    她腳步踉蹌著,一步一顛著向前行去。數日疲勞之下,思緒已是慢慢模糊了起來。


    不遠之處。一男一女協同著,不慌不忙地散步而來。


    “琉月,你可知曉,見你第一麵起,我便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不知你可有同感?”玄蛇側目,問著身側的女子。


    琉月望他不語,略微愣了一愣,便是搖了搖頭,“我一點也不覺得熟悉。”


    “哈,”玄蛇攤手無奈,“看來,我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我說過,我原本便認識你的,隻可惜你忘記了。”


    “恩?”玄蛇笑了,“你總是堅持這麽說著,記得那次,吃飯的時候,你便突然這麽說,說些什麽前世今生的突來話語,搞得我滿頭霧水,不知所雲。”


    琉月仰頭,認真說著,“我說的是實話呢。”


    “哎,”玄蛇無奈,搖頭歎氣,“好,好,好。”


    琉月聽著他那略帶敷衍的歎息,心裏微微痛著,低頭不再言語。


    忽的,一陣清風掠過身側,竟是帶了些許血腥的氣息。琉月稍稍嗅了嗅,神情隨即一凜。作為醫者的敏銳鼻息,些許血色便能引起她的極大注意。


    “怎麽了?”觀她神色變化,玄蛇吃驚地扶住琉月,“這是怎麽了?你的麵色怎麽突然變得這麽難看?”


    琉月眉頭蹙起,匆忙抬手指著前方,言說道,“前方有人重傷瀕死,你我快去救援!”


    “恩。”聽得前方有人受傷瀕死,玄蛇心裏亦是著急,琉月人稱“藥仙子”,其醫術高超,斷然不是浪得虛名,她的判斷,整個皓連古都也是無人質疑的。玄蛇點頭,匆匆一句沉重應答,轉瞬便是挽了琉月,想要一同飛奔前去。奈何那女子不過是剛走了幾步,便是腳下一絆,身子倏忽傾倒。


    “琉月小心!”玄蛇驚唿,匆忙將她扶住。


    “身子怎樣了?恩?你的麵色,不太好。”觀著琉月蒼白的麵色,玄蛇不覺有些擔心,他順手搭上那女子的脈搏,瞬間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再將那奇異的脈象扣著。


    “別,別這樣,你先放開我。”琉月有些緊張,匆忙迴身掩飾,卻是被他一把擒住胳膊。


    “你想瞞著我?怎麽會這樣?”玄蛇大驚,以當前的脈象看來,眼前的女子竟是如同人世間的無數普通人一樣,沒有絲毫武學根基。“琉月!”


    “這不對!”玄蛇大驚,搖著頭,“不該是這樣,我初見你的時候,你雖身體孱弱,但是功體之強健,甚至不遜於我,武學修為也是上乘,為何現在……”他不可置信地扣著女子脈搏,“到了現在,竟是功體散盡?這些日子,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傷的如此之重?”


    玄蛇畢竟是習武之人,千年功體一夕散盡,對他來說無疑是超越生命之打擊。珍愛之人體內突然出現此等情況,自然是令他一時無法接受。


    他一把抱住琉月,淒聲道,“你是藥仙子,不問世事依舊,莫不是惹上了什麽仇家,自己怎會傷的如此之重?”


    “仇家?”琉月俯身笑著,“我行醫濟世千年,如何能惹上什麽仇家?”她拂袖,絲毫不以為意,“瞧你,那麽擔心啊,不過是少了點武功,至於嗎?”她掩麵輕笑,“瞧你那驚訝的樣子,搞得像缺了一條胳膊,少了一條腿似的。”


    “啊,”玄蛇著實無奈,在他心裏,他寧願缺胳膊少腿的,也不願讓自己千年功力付之東流。


    他開口還想說些什麽,卻被琉月匆匆掩住了嘴唇,她搖搖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無妨啊,我不過是自己散去了七成功體而已,剩下的三成,絕對是……”


    “散了…..七成!無緣無故的,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玄蛇睜大雙目,驚訝到無以複加,他絲毫無法理解眼前女子,如此嚴重的傷勢,竟能被她說得如此風輕雲淡。


    琉月掩麵輕笑著,“我不出迷霧森林,已有三百餘年,不曾練功也有百年,避世已久,即便是擁有絕世武功,也不見得有什麽用處,留下的三成功體,若是僅用於防身,綽綽有餘了,又有什麽值得驚訝的?”


    “可是……”


    “還有什麽可是?”琉月揚眉道,“還是你覺得自己,無法護我周全?”


    “哎,”被那女子奪了先機,玄蛇長歎口氣,無奈道,“你知曉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莫要再言說了,”琉月努努嘴,挪揄道,“要是再這麽多說下去的話,前麵的傷者,可是要因我們的拖延而死去了。”


    “好,迴來再說。”玄蛇心裏不悅,麵色猶是陰沉著,奈何前方人命關天,隻得低低說了一句便罷。


    他攔腰抱起琉月,縱身躍上高空,轉瞬化為本相金龍,於雲層中穿梭而去。


    巨大的龍背之上,倒是平坦,琉月唇間一彎淺笑,便是安然的躺在龍背之上,直往前去。


    很久很久……沒有如此相依了……


    她俯身,將麵頰貼在他的脊背上,慢慢閉上了雙目。


    然而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水族伽蘭聖殿中,一隻水晶球慢慢,自玉座之中浮現而出,將迷霧森林發生的一切,盡數收於其中。


    漆黑的人影,從頭到尾一襲黑紗,一步步向前邁來。


    血紅雙瞳慢慢睜開,黑紗遮麵,看不見絲毫表情,隻聽幾聲沙啞獰笑傳來,在那空曠的聖殿之中,陣陣蕩開。


    遇到那重傷的女子之時,她正無力暈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嫣紅的鮮血自她身下慢慢流出,將周圍的一片土地,染為觸目鮮紅。


    “噝——”將那傾倒在她身上的枯枝搬開之時,望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琉月不覺倒吸一口涼氣,身形也是幾分顫抖。


    玄蛇擋住她的雙目,“你不要看。”


    言畢,玄蛇起掌施法,將周圍的一切環境改變,同時將那女子周身傷口清洗一番後,方才放開了手掌。


    玄蛇探探她的鼻息,猶是皺眉弄不清楚,“她傷的很重呢,也不知道死了沒有。”


    琉月蹲下身子,一麵把脈一麵沉吟,“沒有,她還活著。”言畢,便是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倒了一顆丹藥之後,喂於那女子唇間。


    琉月擦了一把汗珠,麵上蕩起幾分真誠笑容,“太好了,她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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