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望著那白衣男子凜然而出,麵露淒然。手握金杯,徑自將那苦酒一杯一杯向喉間灌去,心中雖是酸澀難挨,然而此等形勢,也容不得他多說一句。不久,一個兵士掀簾入內,向著眾人迴稟說,叛賊飲下毒酒,已然伏誅。


    “死了......死了......”江安愣然,忽的被一口苦酒嗆住,轉頭便是一陣咳嗽。將那金杯緩緩放下,略微平靜,苦笑一聲,慢慢閉上了雙眼,悵然若失。良久方才睜開眼睛,自顧自地斟了一杯清酒,掃了一眼眾人,目光極為凝重,沉聲道,“陌川竹叛變,大錯已鑄,聊陰城破隻在須臾之間,不知副將和先生可有妙計退敵?”


    韓奕不等江安說完,便是拍案而起,冷笑一聲,朗聲道,“王子多慮,此事有何商議?橫琴決水便是了!”


    聽罷此話,江安的眉頭忽的蹙了起來,玩轉著手中金杯,低頭不語。晏青鬆若有所思地望了江安一眼,目光越發越凝重,手中的羽扇此時也不如往日悠閑,靜靜地躺於案上,迴頭對者韓奕,風輕雲淡提醒一聲,“韓將軍可莫要忘了,聊陰仍有一萬民眾,戰火傾瀉,棲檸號稱仁義之師,刀劍尚且有眼,隻是......此番水火無情啊!”


    韓奕仿佛有些詫異,望了二人一眼,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大手一揮,便是哈哈大笑,“這有何懼哉!不過是一萬人耳,又如何擋得住我東萊取勝?”


    “哦?”江安聽的此話,手指一分分將那金杯握緊,喉間發出淡淡一聲,臉上仍是看不出絲毫表情,依舊是玩轉著手中金杯。


    “一將功成萬骨枯,”韓奕一張拍在案上,忽的站起,上前幾步,單膝跪地,拱手誠懇,“行軍絕非兒戲,王子此番,切莫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哈哈。”江安一聲輕笑,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我隻知我東萊將士保家衛國,何來為了取勝,犧牲無辜民眾之理?”手中的酒杯徐徐放下,與麵前玉案碰撞,發出叮叮脆響,他大手一揮,略微搖頭,輕聲一句,卻是擲地有聲,“決水一事,切莫再提!”


    韓奕聽罷,忽的心頭怒起,隻覺一股無明業火猛然躥升,蜂湧席卷,將他徹底吞沒。他忽的起身按劍,上前一步,向著江安厲聲一句,“那王子之意,便是讓我這一萬東萊兵士隨你送死不成?哼,王子......”


    “夠了!”晏青鬆聽得他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轉頭厲聲喝止,手中羽扇重重一拍,直拍得羽毛翻飛,隻留下光禿禿的一片,他厲聲一句,“韓將軍,過分了,如何出此無君無父之言!”


    叱吒畢,偷眼望一眼江安,見他依舊玩轉著手中的金杯,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甚至連眉頭也未蹙一下,隻是略微抬眼,輕聲念一句,“方才我的話,韓將軍可是沒有聽見?”他抬眼,目光炯炯,微微一笑,聲音卻是加了幾分堅定,昂首道,“不過,我也不介意重複一遍!”


    韓奕一時無語,呆呆地跪在那裏,低下頭去,良久念得一句,“韓某並無犯上之意,隻是......”他皺了皺眉頭,目光淒然,卻是悵然一笑,“一萬百姓,是人命,可我這一萬將士,難道就不是人命麽!”他垂下頭去,低低一聲,“人命,在什麽時候都是平等的。”


    聽罷此話,江安略微一怔,唇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眼角一瞥,竟是麵露輕蔑,調侃一句,“怎麽,棲檸葉縉,竟是讓我東萊韓將軍變為怕死之人?嘖嘖,真是值得誇耀呢!”抬眼望一眼韓奕,一絲不滿爬上眉梢,喉間也發出淡淡一聲冷哼。韓奕伏在地上,聽得此話,流了些許冷汗,啞然失笑,卻是低低一聲,“王子知道我是何意。”


    江安垂頭,不去看他,輕呷一口杯中清酒,不再言語,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此間雖是六月流火,奈何方才一場無邊急雨,擊得殘紅零飛,芭蕉暗淡。驟雨初歇,到了夜間,也不禁泛起絲絲涼意。漆黑夜空,如同打翻了的墨盒,無邊無際地扣落下來,天際暗黑,看不見任何星星點點,大街之上,連那三三兩兩巡邏的火把也暗淡了下去,墨天暗地,伸手不見五指。紅香身著單衣,獨自一人在凜冽寒風中瑟瑟發抖。她抱緊肩膀,時不時地搓搓雙手,環顧四周,瑟縮著,向新吾城死牢方向走去,偶有幾隻流浪野貓倏忽竄行,或有幾個不懷好意的人影流竄而出,目光在她身上遊離幾眼,驚得那單薄的女子哀叫連連。


    好不容易挪到了死牢邊,站在門邊,向內望了一眼,隻見一條漆黑的甬道向裏延伸著,不知通向何方,如同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透出絲絲血腥氣。紅香不覺胃裏一陣翻滾,轉頭幹嘔幾聲,拿了一方小帕擦嘴之際,一個兵士模樣的人,大腹便便,渾身酒氣地自她身後拍了一把,咧嘴一笑,露出幾隻泛黃的牙齒,煙草味撲鼻而來,一雙奸詐的三角眼在她的身上遊離著,似乎要盯進紅香單薄的衣衫裏,舔舔嘴唇,色色笑一聲,“小姑娘,這麽晚了,來這裏,莫不是......”


    紅香有些害怕,更有些厭惡,她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是皺了皺眉頭,吞吞吐吐顫聲答道,“我來看我家主子......”


    “哦?”來人佯裝一聲疑問,轉眼肥嘟嘟的手便是搭上了她的肩頭,懶洋洋戲謔一聲,“你家主子是誰?”眼珠滴溜溜一轉,抬頭道,“你且說來聽聽,說不定,是在大哥那裏呢!”


    紅香厭惡地盯了一眼那搭上肩頭的手,忽的害怕起來,愣愣地向後退了幾步,甩開那肥嘟嘟的手,驚恐一聲,“崔錦娘......”


    “什麽?”聽得此話,那兵士的臉上出現了極端驚恐的神色,上前一步摸上她肩頭的手也似觸電般縮迴,他嘴唇青紫,全身都顫抖起來,哆哆嗦嗦一句,“崔錦娘......那個死囚!可是要被滅九族的啊!我不認識你......”他瑟縮者向後縮去,卻被紅香一個箭步上前拉住,目光急切,焦急問一聲,“她在何處?你可知她在何處?”


    “我......我不知道!”那人仿佛受了極度驚嚇,顫抖著甩開攀上他胳膊的手,大聲唿喊著,“哎呀,姑奶奶,你可別說你認識我!”他忽的轉過身來,抬起手來一下下扇著自己耳光,目光哀求,說一聲,“姑奶奶,小的有眼無珠,您可別說......”


    紅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堅持著,愣是不讓他離開,打斷他的話,昂首一句,“她在何方?說了便放你走。”那兵士麵露淒然,環顧一圈,見四下無人,作了幾個揖,靠近紅香,悄然一聲,“方才便是受不住刑囚,死了!早已丟去亂葬崗了!你家主子可真是膽大,敢刺殺......”


    恍然一聲,猶如晴天驚雷,忽的將那女子劈中,“死了......死了......”她呆呆地站在那裏,恍惚退後幾步,眼前隻看見那兵士枯裂的嘴唇一張一翕,耳邊的聲音卻如遠處空穀傳來那樣遼遠,腦袋嗡嗡直響,她的耳邊,早已聽不見任何話語,時空仿佛在那一刹那靜止,她忽的抱著腦袋,踉蹌後退著,瘋狂地搖著頭,牙齒咬的嘴唇都滴下血來,帶著幾分哭腔,歇斯底裏一聲,“我聽不到,我聽不到!”。


    眼淚就那麽悄然而下,滑落在這陰森的死牢門前,淹沒無聲。“哈哈!”那女子瀑布般的長發忽的散落下來,紛亂著,垂了一肩,她發瘋一般地抓著自己的腦袋,聲聲淒厲,抬眼,一雙明眸似要滴出血來,咬牙切齒一聲,“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夫人死了......”恍惚中,她自言自語起來,“對,亂葬崗,亂葬崗......”忽的轉身,瘋狂向著那個方向奔跑而去。


    那兵士見她如此,呆呆地立在那裏,實在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須臾之間便發瘋起來?他跺腳,抬手愣愣喊一句,“亂葬崗是個什麽地兒!你還能把那屍體給翻出來?”眼見那女子跑遠,早已聽不見他的言語,隻好搖搖頭,長歎一聲,點了燈籠,低頭鑽進死牢


    那亂葬崗是個什麽地兒?聽其名稱,便知是新吾城中眾多無主屍體拋棄之處。有人暴死街頭,孤苦一人,無人收屍,便被丟在此處,刑囚之中的無主冤魂,被丟棄此處,殺人越貨,肢解分屍,來不及毀屍滅跡,亦被丟在此處。有的屍體是新扔過來的,有幾分腐爛,腐臭氣息引來一群暗夜惡魔,比如說一些蝙蝠,幾隻禿鷹,立於其上慢慢享受著這樣的美味佳肴。更有甚者,一半肢體已經化為白骨,夾雜著零星幾點碎肉,一半已經插入塵土,另一半突兀矗立著,幾點磷火幽幽燃出,更添了幾分陰森可怖。


    紅香雖是下人,卻自幼在錦娘身邊成長,和她親同姐妹,即便是在崔家,也不曾受過半分委屈,何況是作為陪嫁丫鬟來到薛家,更是被敬地如同主子一般,哪裏見過此等場麵!恍惚之中,腳下一絆,便是撲倒在地,顫抖著爬起來時,一個迴首,驚恐發現自己的腳,竟是踩在一具骷髏的肋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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