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川竹擦了擦嘴角湧出的鮮血,轉頭定定地望向江安,眉宇之中,透出幾抹捉摸不定的神色,幾分恍然,幾分感激,更多的……是幾分歉疚。江安對上他的目光,皺了皺眉頭,徑自別過頭去,不再看他。陌川竹忽的仰頭一聲冷笑,轉眼望向驚慌失措的左世坤,目光炯炯,似要一直,盯進他的心裏去。他略微抬手,指著新吾城主,緩緩道來,聲音裏顯盡悲涼。


    他沙啞一笑,“陌川竹,原名陌羚,先父名為陌留邡,原是這新吾城主,而那時的左世坤,不過是校尉而已,十八年前,棲檸與東萊交戰,宣武將軍親臨新吾,先父設宴款待,不料突然驗出酒中劇毒,盛怒之下,先父便因此獲罪,因軍情緊急,此事暫且壓下。然而不待宣武將軍深究,先父便暴斃獄中,眾人皆謂之畏罪自殺,哈哈。”陌川竹忽的轉過頭去,冷笑一聲,壓製不住的憤怒擊地他周身都顫抖起來,指著左世坤的手指如同利劍一般,將他死死定住,陌川竹忽的仰天狂笑,淒厲一聲,“莫要以為我不知道是何人所為!哈哈,左城主,左城主!”他咬牙切齒,眼光裏殺意盡現,好似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攜著滔天業火,將那新吾城主吞沒,永永遠遠吞沒……


    左世坤惶恐,頭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滾落下來,他嘴唇青紫,顫抖囁嚅著,“你……你有何證據?”左世坤靠在椅子上,強作鎮定,撫著胸口,心裏喃喃念著,給自己一番心理暗示,對,他沒有證據,對,這些陳年舊事,他沒有證據的……陌留邡已經死了十八年,難道,他能從地獄裏爬出來指證不成?


    陌川竹淡淡一笑,似心裏知道他會否認,低下頭去,淒聲道,“接下來呢,你還做了些什麽?那時候我年少衝動,一怒之下,闖入府上,找你報仇,被你手下重傷……”陌川竹忽的捂胸,費力地咳嗽起來,掏出一方手帕掩住嘴,拿下之時,已是斑斑血痕,蒼涼地笑一聲,“我身上的這些傷,十八年了不曾痊愈,你真以為是胎裏帶來不成?那時侯,你以為我死了,將我丟去亂葬崗,可惜,可惜我命不該絕,活了下來,”他咬牙切齒,厲聲一句,“帶著一身的傷活了下來!”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在迴憶一個久遠的故事,聲音越發越顯得淒厲悲涼。“哈哈,接下來呢?你又做了些什麽?你逼著我那國色天香的妹妹作了侍妾,逼的她投井自盡,如今你府上後花園裏那口荒廢很久的井裏,便藏著她的屍首……後來,後來,你逼著我那瞎眼的母親服苦役,跟著眾人上十渡山為你采紫花落葵,哈哈!”陌川竹此時睜開眼睛,死死地盯著左世坤,蒼涼一聲大笑,淒涼道,“害得她落入棲檸人的手裏,以此脅我……以此脅我為棲檸辦事,哈哈哈……那個時候,可有人當我是東萊人!”


    伴著幾聲淒厲笑聲迴蕩,江安目光如炬,直直地向著左世坤看去,皺了皺眉頭,仍是風清雲淡一句,此番卻是饒有深意,“左城主……”晏青鬆此時,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逐漸消失,目光也轉為嚴肅,手中的羽扇無聲無息地壓於案上,戲謔地打量著左世坤。韓奕則轉眼輕蔑,調侃一句,“想不到左城主年輕之時,可也是風流之士啊!”話音未落,一聲怒罵,“敗類!”,便是抬手一個酒杯擲了過去,正中左世坤麵門,將他額頭打破,汩汩流下血來。左世坤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慌忙起身跪下,叩頭流血,聲聲顫抖,“叛賊血口噴人,還望王子明察,王子明察啊!”


    陌川竹見他那副模樣,撫掌哈哈大笑,笑得如此愜意,如此暢快!他轉頭,一口口水吐在那跪地乞命的人身上,咬牙切齒一聲,“左世坤,你也有今天,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那左城主此時隻顧跪在地上叩頭流血,哪裏管得其他,他叩頭喊冤,聲聲念著陌川竹毫無證據,不足為信。此時卻見陌川竹伏在地上咳嗽著,緩緩抬起頭來,輕輕一句,“左城主,別忘了,你在這個位置上,做了些什麽,別人不知,你的副將難道不知麽?”他盯著麵前的人影,一聲輕笑,似不屑,似諷刺,更多的,是幾分無奈。他聲音逐漸轉為曖昧,將那塵封許久的舊事一一道來,“左城主,莫要忘了,當年陌川竹和你狼狽為奸,私自克扣救災銀兩,販賣私鹽,買官賣官,收受賄賂,貪贓枉法,草菅了多少人命!”陌川竹一拍腦袋,仿佛想起了什麽一般,恍然大悟道,“哦,差點忘了,還有,那年……”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跪在地上的左世坤忽的大怒起來,抱住腦袋,聲聲嘶吼著,“別再說了!”話音未落,竟是目露兇光,從地上一躍而起,飛起一掌,幾欲將那滔滔不絕的男子當場格殺!掌風淩厲,直麵陌川竹而來,不待強力加身,韓奕便是大吼一聲,一手拍上麵前玉案,震起案上匕首,再是強力一推,強大氣勁將匕首推出,在那千鈞一發之時,竟是直挺挺地紮在左世坤的手腕之上,製止了他的近一步行動。


    “哈哈哈哈……”陌川竹忽的大笑起來,抬手指著左世坤,聲聲淒厲,“這每一條罪狀,都足夠你死幾千幾萬次!”,江安此時,撚了金杯,略微抬頭,目光流轉,掃了一眼左世坤,淡淡一聲,“左城主莫急,叛徒終究難逃一死,隻是……”他皺了皺眉頭,唇間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眼眸流轉,雖是不動聲色,卻是給左世坤山一般的壓力,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起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還是,左城主心虛之下,急於毀掉這一證據?”


    “我……我……”左世坤此時方是分寸大亂,腦中一片空白,頭上的汗珠更是一滴接著一滴滾落下來,更是顧不得什麽,膝行至江安案前,叩頭流血,連聲哀求道,“王子饒命,王子饒命啊!”


    江安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一眼,擺擺手,輕聲道,“城主涉罪,非同小可,還是稟明大王,交由大理寺處理!”他揮手下令,“來人,還是先押下去收監吧!”


    幾個兵士領命上前,拉住左世坤的雙臂,不料他卻掙紮推開,“王子,王子!”左世坤叩頭流血,連連拍上江安麵前玉案,聲聲哀求,“王子饒命,王子饒命啊!”江安迴頭,望他一眼,有些厭惡,愣是一分分扒開他攀著玉案的手指,微微一笑,“左城主,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難道不是麽?”


    晏青鬆手中羽扇輕搖,目光裏看不出分毫憐憫,低低念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那些兵士聽了,不顧左世坤淒厲哀求,用了力氣,將那唿號的人兒拖將出去。陌川竹跪於一邊,冷眼打量著眼前之事,長籲了一口氣,臉上顯露出幾抹少見的悠閑與暢然。


    目送那些兵士將左世坤拖出,江安的目光這才落在陌川竹的身上,定定地看了他好久,仰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方才把目光收了迴來,低低念一聲,“不管是什麽理由,錯了就是錯了,”他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留有幾分淒涼,“陌副將,你可知否?”


    “哈哈哈哈!”陌川竹仰天蒼涼一笑,轉頭凜然,“陌川竹從未想過,過了此戰,我還能活著。”


    江安淒然一笑,閉了眼睛,揮手一句,“來人……”他攥緊了拳頭,心裏泛起一陣絞痛,良久,終於揮了揮手,蒼涼一句,“留全屍。”


    兵士領得命令,迅速上前,擒住陌川竹的雙肩,卻被陌川竹一把推開,他笑笑,行了一禮,便是轉身昂然而出。臨出門時,忽的轉身跪下,朝著江安的方向,磕了一個響頭,念一聲,“王子深恩,永世難忘。”念畢,方才起身而出。


    江安目送他出門,目光淒然,良久方才迴過神來,向著身側晏青鬆,茫然問一句,“依先生之見,陌川竹可是該死?”


    青鬆手中羽扇輕搖,正色道,“陌副將隻是一個複仇者,複仇本是沒有錯的,隻可惜,他卻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叛國者。所以,”青鬆微微一笑,拱手一聲,“王子英明。”


    “英明?哈哈。”江安蒼涼一笑,閉上眼睛,不忍的神色盡現,眼前恍若迴到那一日,長亭碧水,閬中那白衣男子,一人,一琴,一酒,兀自淺酌。一曲《舟泛寒江》,道盡世事無盡悲涼無奈,一時間,恍若那人又抬起頭來,目光淒然,輕聲問一句,“舟泛寒江流,知音知不知?”。良久,江安睜開眼睛,抬手斟了一杯清酒,對著方才陌川竹出門的方向,仰頭一飲而盡,淒涼一聲,“廊中聞琴音,知音知不知?”


    昨日坐火車,今日連續兩更,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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