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漠的俊臉,微乎其微的一擰。


    捕捉到他俊臉上稍縱即逝的心憐,閻韌思暗暗竊喜。


    至少他對她,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思及此,一股勇氣油然而生,她想傾訴一切的想法因而更加堅定。


    “為什麽拖到這時還沒上藥?”沐平鴻現在的思緒,全然落在她膝蓋的傷上,衝動到想抱起她進屋診治。


    “我在等你幫我上。”她趁機拽著他的手不放,語氣可憐兮兮,但微揚的唇角卻掩不住竊喜。


    他還是關切、在乎她的,而她,就是要他為她心疼。


    由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識破她的伎倆,他的臉又倏地恢複淡漠。


    “這點傷--”


    “我已經同爹說過了,我不嫁其他人,要嫁也隻嫁你。”不讓他有機會將話說完,閻韌思搶先一步,說出了想對他表明的心意。


    沐平鴻身子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著這黏在他身側的小女人。


    “我不管我爹允不允,總之,我跟定你了。”她用執拗、堅定的,語氣強調。


    “你不能這麽做。”


    “為什麽?”


    “我不值得讓你這麽做……況且我已經允了你爹,冬宴後我就離開王府。”他拚命壓抑內心的痛,用平靜的嗓音穩穩陳述。


    走……待他離開後,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愈來愈遠……頓時,閻韌思的心苦澀不堪。


    “不!我不準你離開!”她急急說著,一雙手死死抱著他的手臂不放。


    他因她執拗的態度,而無可奈何地低聲輕歎。“韌兒,你這又是何苦?跟著我你會吃苦的。”


    明白王爺的想法後,他思索許久,深覺對研藥太過狂熱的自已或許非良人,也不適合為人夫、為人父。


    閻韌思若真的跟了他,除了無法再過優渥富足的曰子外,甚至還得分神照料他的一切。


    隻要一念及身為天之驕女的她,得為他洗衣、煮飯……做這些與下人無異的活兒,他的心便痛得很。


    她自小養尊處優,不隻她的爹不舍女兒嫁給他吃苦,他也無法忍受一朵嬌花,在他的懷裏枯萎……


    不知對方心疼她的想法,閻韌思隻急著嚷出心裏執著的認定。“我不覺得苦,我喜歡你,這輩子隻想和你在一起!”


    麵對她直率的情意,他心頭微顫、發熱,卻隻能用沉痛苦澀的自製聲音道:“韌兒,你爹的考慮是對的,我充其量,是個不問世事的大夫,真的配不上你……”


    這認知雖殘忍,卻是事實。


    “到底哪裏有配不配、高不高攀的問題?咱們彼此喜歡,為什麽非得牽扯什麽奇奇怪怪的身份?我不懂……”


    她幽幽怨怨地問,向來天真嬌憨的臉上,有著怎麽也想不明白的疑惑。


    定定凝著她茫然悶鬱的神情,沐平鴻苦澀沉道:“現在不懂,以後……你便會明白。”


    細細咀嚼他話裏的意思,閻韌思圓瞠著眼,屏著氣息問:“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要韌兒了?”


    “我……要不起你……”


    “就算我心甘情願跟著你,你也不敢要?”明亮的眸子流轉著不甘心的光芒,她顫聲再問。


    沐平鴻隻能看著她,卻無法迴應她的感情。


    他的沉默緊緊揪著她的情緒,讓她心裏湧上一種說不出的傷心絕望。


    “沐大哥,你真的不帶我一起迴去嗎?”閻韌思惶惶然,哀淒地問。


    “屆時……我不一定會迴醫廬。”


    忍痛離開心愛的女子,他或許得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平複心裏的傷。


    短時間內,他是絕對不會迴醫廬的,那裏有太多、太多屬於兩人的迴憶,迴去隻是徒增傷悲罷了。


    閻韌思聞言,心陡然一震,她蒼白著臉,慌聲急問,“你不迴醫廬,那……那你要去哪裏?”


    “還不一定……”其實連他都不知道,不迴醫廬自己能去哪裏。


    他充滿不確定的迴答,讓閻韌思大受打擊。


    如果能夠肯定他迴了醫廬,至少她還可以找機會,偷偷溜出門去找他。


    但他不說,擺明了就是要擺脫她,不讓她有機會再黏上他。


    思及此,她的一顆心被他冷淡的態度攪得不成樣。


    而對方清俊的臉龐上,除了淡漠,找不到其他情緒。


    怔怔瞧著沐平鴻那模樣,閻韌思憶起兩人初識時,他給她的感覺。


    會不會一直以來,他們之間……隻是她的錯覺?


    他說他喜愛她、他情難自禁的吻、兩人問的濃情密意……難道這一切的一切,全出自她的想像?


    並非他無情,而是一直以來,他的心就如同初衷般,根本沒變過,從頭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


    瞬間想透這一切,心裏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閻韌思絕望地接受事實。


    “我明白了……那……你保重。”含淚望向他,她淒楚地喃喃低語。


    事情已經到了無法轉圜的餘地,就算她再不甘心、再想留住他,也無濟於事。


    爹不答應,她心愛的男子又淡泊無欲、無心爭取他們的情……那她的堅持,有何用?


    沐平鴻看她大受打擊,模樣恍惚,感到心疼不已。


    “你……自己好好保重,忘了我,過你該過的日子。”像是要趁此將她的一切烙進心底似的,他睜著熾熱的眼,沉痛的凝視著她,舍不得挪移。


    他不敢告訴她,其實他已做好打算。


    他不會待到冬宴,更不會拿王爺給的賞銀。


    與她這一別,或許是一輩子。


    閻韌思難受得沒察覺到沐平鴻的痛苦。


    “忘了你,過我該過的日子……”眼淚迅速湧進眼眶,她怔怔地重複,神情幽怨。


    什麽是她該過的日子?她茫然了。


    看她怔忡在原地、大受打擊,他雖哽咽到說不出話,卻非得強忍撕裂心肺的疼痛,硬著心,閉上眼不去理會。


    他知道她會痛,但遲早,是得痛過這一迴的。


    隨著冬宴一日日逼進,閻韌思的閨房裏不時有丫頭進出,她們在她身旁慎重而忙碌地打轉。


    丫頭們忙著為主子打理新衣衫、挑選金釵銀飾,以期冬宴那日,能以隆重卻不失矜貴的裝扮出席。


    然而,閻韌思卻像失去魂魄的軀體般,無情無緒地任人擺布。


    自從與沐平鴻談過後,她一直處在鬱鬱寡歡、失魂落魄的恍惚當中。


    她吃得少、話也少,一向紅噗噗的臉兒毫無血色;總是閃著奕奕光采的雙目,讓人感覺不出一絲生氣;就連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整個人憔悴不已。


    隻可惜,府裏上下忙著籌備冬宴,她房內的丫頭也因將臨的宴會而忙著張囉,以致無人發現她的異樣。


    對於女兒不尋常的沉默,閻黔不作多想,隻認為他聰明的女兒是認清事實、想通不再執著了,於是便放下心來。


    冬宴前兩天,天候又較往日冷了幾分,灰濛濛的天空雖是冬日慣有的陰霾,卻莫名的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沉鬱。


    其實閻韌思心裏明白,那沉鬱與天候無關,是自個兒的心情,讓周邊一切看起來都變得死寂灰鬱。


    一想到沐平鴻在冬宴後,就會離開王府迴到深山醫廬,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割剜似的。


    隻要思及過去的相處點滴,那無法抑製的悲痛,就會悄悄襲上心頭,教她忍不住淚水滿盈。


    該怎麽辦?該怎麽做?


    她百思不得其解,孤立無援,不知還能向誰求助。


    她還是不懂,她隻是想嫁給她的沐大哥,與他一塊過簡單樸實的日子,為什麽會這麽難?


    這樣簡單的一個夢,為什麽會無法實現?


    閻韌思失神的想著,視線不經意落在丫頭送來的選夫紅帖,以及城裏手最巧的繡娘,繡出的百鳥冬梅賀春錦帛上。


    披於肩臂的錦帛繡工精致,泛著嫣色光澤的布麵繡著冬日默林裏,百鳥躍立枝頭、盤旋嘻鬧的情景。


    那栩栩如生的景象好熱鬧,讓她不由得想起,在深山醫廬時,每天清晨,她也可以聽到一堆不知名的鳥兒,在木窗邊吱吱喳喳。


    那情景好熱鬧、好讓人懷念:


    想著,她無意識地走到窗邊;推開格扇窗,窗外除了被雪掩覆的雅致園林,隻有陰沉的天色、蕭瑟的空氣,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為什麽什麽都沒有?”


    她神情茫然的走到杳無人聲的淒涼園子裏,悲傷地兀自低喃、無意識地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雪紛然落下,她定下腳步,立在原地想得出神,直到一根紅色羽毛,隨著雪落下。


    興許是某隻不知名的鳥兒,趕在大雪落下前掠過長空。


    閻韌思怔怔看著羽毛由空中緩緩旋落,霍然想起,替沐平鴻采藥的那一次,她摘的藥草和那根羽毛的形狀色澤,近乎一模一樣。


    她著魔似的想伸手去抓,卻忘了自個兒站在園中的蓮池邊,腳步向前一挪,她整個人就這樣跌進剛結冰的池中。


    院裏的蓮池原是她夏日賞蓮消暑的地方,但此時無預警跌進那冷得徹骨的池水中,她凍得直哆嗦。


    喊不出冷,那不斷由耳中、鼻中灌入的水,將她嗆得無法唿吸。


    閻韌思痛苦地掙紮了幾下,隻覺無止境的寒冷將她緊緊包圍,不過瞬間,那寒意便將她凍得動彈不得。


    心莫名的抽痛,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她會死吧……死了,便感覺不到痛苦與寂寞……隻是,她若死了,沐大哥會心疼她、會想她嗎?


    自問自答,絕對得不到答案。


    閻韌思幽幽歎了口氣,然後在隱隱約約中,瞧見她想抓的那根紅色羽毛浮在水麵。


    唇角微揚,她使盡全力伸出手想抓,無奈直下墜的身子竟讓她怎麽也構不著。


    她不死心,努力讓自侗兒別繼續往下沉。


    在大張的五指抓住那根紅色羽毛時,一抹厲聲驚唿也穿透水麵,重重地落入她耳底。


    “不好了!小姐投蓮池自盡了……”


    自盡……她痛苦地緊蹙著眉,隻覺混沌的腦袋無力思索那兩字的意思。


    她隻能用那筋疲力盡的身子,緊緊抓著那根羽毛不放--


    正午,研藥房裏少了往日蒸騰的彌漫煙霧,四周呈現一股少有的寂靜。


    房裏原本堆滿草藥、盆爐的木長桌,已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隻剩幾隻素雅的碧色丹瓶,靜靜矗在其中。


    沐平鴻立在房中,掃視四周的一切後,隨即將桌上的丹瓶一並取走,準備交給王爺閻黔。


    為了提前離開,他連熬了幾個日夜,將王妃日後服用的丹藥全備妥,好走得無牽無掛……思緒至此,他的心不由得一凜。


    背棄閻韌思,他真的能走得無牽無掛嗎?


    這幾日來,他的腦中不斷浮現她幽幽凝視著他的模樣。


    放下她,對她而言,真的好嗎?


    他這麽毅然決然的離開她,她會怨他多久、恨他多久,才能走出他帶給她的傷痛?


    沐平鴻越想,心緒就越發混亂。


    在他的思緒幽幽轉轉之際,一抹倉促的嗓音,急急打破他出神的凝思。


    “沐大夫!救、救命啊!”


    迴過神,他不解地擰眉,直覺地問:“是王妃的身體有異況嗎?”


    按理說來,在他的醫治調理下,王妃的身體不應該再產生變化才是……他疑惑地蹙眉,轉向準備往王妃的院落走去。


    誰知他才邁開腳步,仆役就慌張地道:“不!不是王妃,是、是小姐……小姐她投湖自盡……”


    對方的話就像冰,一字一句凍住他的心,讓他的血液在瞬間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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