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江離……你……是誰?”


    謝玄之強撐起最後一口氣,他死死盯著江離,最後唯一能得出的結論,便是這個他無比陌生又無比熟悉的人,根本就不是江離。


    “我是江離哦,都已經朝夕相處了這麽久,竟然還能認錯人?你這眼神可不這麽好,還想著在這種原始的環境下做全身外科手術,真是不怕搞出什麽醫療事故來呢。”


    江離撓了撓頭,嘀咕了幾聲。


    他說話時候語氣又輕又快,可謝玄之卻聽得遍體生寒。


    很恐怖……


    他本以為,在逃出赤炎教那個魔窟之後,自己再也不會對什麽人產生這樣強烈的畏懼之情。


    然而江離卻讓他連骨髓裏都泛出了冷。


    謝玄之的本能甚至比他的理智更先行動,他咽下喉嚨中不斷翻湧而出的血腥味,腳尖一點整個人便要向後退去——


    然後,身上就又多了一個洞。


    謝玄之沒有看到江離是如何動手的,他隻知道,在他想要逃跑時,一股可怖的力量卻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他低下頭,看到了殺魚刀的刀柄。


    不久之前剛剛從他體內抽出的刀,換了個位置,再次迴到了他的身體裏。


    不同的是,這一次那把造型詭異的刀異常精準地對準了他的丹田。


    謝玄之所有的真氣武學,在這一刻盡數被冰冷的刀尖擊成了粉碎。


    “噗——”


    鮮血就像是噴泉一樣源源不斷自他口中湧出,丹田被碎的痛苦幾乎讓他完全褪去理智重歸野獸。謝玄之喉嚨裏哀嚎不斷,瘋狂地掙紮起來想要逃離那把怪刀的桎梏。


    可無論把他這麽努力,他都無法拔出那把刀。


    “江離?”


    而就在這時候,謝玄之在這噩夢一般的夜裏,聽到了燕昱瀾的聲音。


    昆侖劍派的少主,剝血密法的協助者與共犯,終於在這一刻跟著地上的痕跡找到了這裏。謝玄之眼中瞬間一亮,渾渾噩噩中,他朝著來人發出了沙啞的吼叫。


    “這個人冒名頂替了江離,快,快殺了他——”


    可無論他怎麽喊,“燕昱瀾”都沒有理會他。


    不僅如此,在謝玄之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個男人竟然一步一步越過了他,快步走向了江離。


    “原來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已經跳河離開了呢。”


    “燕昱瀾”抿了抿嘴唇,用聽起來平靜,但字裏行間總透著股殷勤諂媚的語調開口道。


    就算謝玄之此時已經神智渙散嗎,痛苦不堪,也不可能錯認昆侖派少主此刻臉上掩不住的歡欣鼓舞。


    “燕昱瀾……你……你跟他……是一夥的……噗……”


    謝玄之這次是真正的,字麵意思上的牙呲欲裂了。


    他喘著粗氣死死盯著此刻肩並著肩站在不遠處的人影,麵上的怨恨與不解幾乎要化為實質從那縱橫交錯的疤痕之下噴薄而出。


    “哦豁,這樣都沒事啊,不愧是魔教養出來的藥人。”


    江離皺著眉頭瞅著地上痛苦到崩潰的謝玄之。


    都已經被自己捅成這樣了,謝玄之竟然還能這麽吵,不得不說,即便是江離,都開始震驚於對方那堪比蟑螂一般強悍的生命力。


    “他好吵。”


    陸九一直有意無意地窺視著江離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間就變得那麽會察言觀色了,明明當初在暗衛營時,所有人都說他遲鈍得像是根木頭,可現在江離不過眉梢輕抬,他便鬼使神差地感覺到,江離好像又對謝玄之起了一些興趣。


    陸九瞬間變得不爽起來。


    “這家夥太吵了。”陸九表現得就像是沒有一點情緒,純粹是為了主子排憂解難一般,“江公子,要不我幫你解決掉他吧。這事我做慣了的,也就一下的事,根本就用不著髒了您的……您那把好刀。”


    說話間,陸九已經微微側身,提劍就想往謝玄之處走去。


    “喂喂喂,等一下等一下,我說了讓你殺人了嗎真是……”江離瞅著陸九周身駭人煞氣,眼角一跳,慌忙喊住了那人,“之前不是都警告過你別擅作主張了!我答應過別人要讓他活著的!”


    “……”


    陸九的動作停了。


    也許是這個晚上的月亮太過暗淡,以至於曾經的暗衛再迴頭時,臉色異常陰沉古怪。


    “你答應了誰啊,要留這種垃圾人的性命,那個人腦子不太好使吧?要知道,毒穀神醫在江湖上可是有不少人脈,不斬草除根,之後還蠻麻煩的。”


    嗯,看似恭順勸導江離的話,聽上去也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江離隻當做沒察覺到陸九的小情緒。


    他轉了轉眼珠,含笑望向了此刻被釘在地上,氣息逐漸微弱的謝玄之。


    “謝玄之,我有個故事,想說給你聽。”


    他對謝玄之幽幽說道。


    *


    江離用平淡的語氣,把多年前在赤炎教裏發生的往事,盡數告知給了謝玄之。


    不得不說,那個誤會實在是太過於荒誕,荒誕到近乎可笑的程度,以至於在江離話音落下之後,河畔很久都沒人出聲。


    謝玄之整個人更是呆若木雞,麵白如紙。


    他雙眼睜得幾乎要凸出眼眶,眼白處逐漸浮現出不詳的血紅色。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細弱,在嗚咽的風中,恍惚間就像是什麽野獸在瀕死之際的哀嚎。


    “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這不可能。那玉佩的另一半明明就在銜玉公子的身上……他也承認了,承認是他救了我……”


    “艸,你這腦子是跟豬換過了嗎?”就在謝玄之絕望不休地自言自語想要逃避現實之時,江離身側的男人發出了一聲異常不耐煩的罵聲,“就江銜玉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魔教混了那麽多年也就是個雜役的家夥,他哪來的能力把一個大活人送出赤炎教去?他要是有那本事他為啥不自己跑?他身邊又沒個變態日日夜夜跟著守著。”


    江離不由偏頭,身側高大俊美的男人現在滿臉都是煩躁,大拇指來迴推著劍柄,顯然已經快要按捺不住殺心。


    “哦,順便跟你說,江銜玉這人恨不得能樣樣學他哥,你在他身上找到的那配對的玉佩,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還是他背著人偷偷另取了料子仿的。”


    江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他總覺得,一提起江銜玉,陸九身上散發出來的怨氣就格外重。


    “事實這般明晰,謝玄之,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看著真是礙眼。”


    陸九冷冷道,未幾忽然又轉向江離,壓著脾氣幽幽道:“江公子,你那朋友究竟是圖什麽要留這蠢貨性命?若是有什麽疑難雜症指望著這什勞子毒穀神醫救命,那還是算了吧?這等愚不可及之人,怕不給人治壞了。”


    “額,這個嘛……”


    江離摸摸鼻子,也沒好意思告訴陸九說,現在他那位“朋友”正在腦子裏吱哇亂叫嗷嗷大哭呢。


    陸九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江離臉上浮現出了些微為難之色,也不知道又誤會了什麽,過了半晌,男人目光斜斜飛開,用細如蚊訥一般的聲音磕磕巴巴補了一句:“若不是為了治病,隻是圖這人身份,那,那實在不行,我,我也可以……”


    他聲音壓得實在太低,以至於江離在聽話時,也不經意地往他這兒靠了靠。


    設定上“江離”就是在深夜無意間發現事情真相,這衣冠定然是不整的。所以此時他隻穿了一件薄薄中衣,衣襟已經散得很開了,線條修長纖麗的脖頸,鎖骨,乃至肩頭,倒有一大片都露了出來。


    恰好此時月破沉雲,剛剛好將一小片涼浸浸的月光落在了江離的身上。


    明明就在不久前,這人還當著陸九的麵把謝玄之跟釘黃鱔似的一刀釘在地上,兇殘得宛若天魔降臨,可……可月亮不在乎這些。


    月光將江離的側臉照得一片瑩然剔透,陸九甚至覺得自己隻要稍稍俯下身,就能感受到那人柔軟微涼的肌膚。


    陸九胸口裏那塊肉在這一刻,又開始發起了癲。


    怦怦。


    怦怦。


    跳得他肋骨疼。


    *


    有的時候陸九也會懷疑,江離是不是給自己下了蠱。


    不然他怎麽老是想些叫人發笑的蠢事呢?


    就比如說,他今天本來無非就是來幫江離演個戲走個過場而已,可聽完江離跟謝玄之說的那個“故事”之後,陸九發現自己胸臆中像是忽然間破開了一道口子,暴虐欲狂的怒火從中噴薄而出,幾欲讓他發狂。


    謝玄之這等醜陋愚昧之輩,究竟有何德何能,在受到江離的庇護後,還能那般心安理得地錯認恩人,恩將仇報。


    陸九這輩子都沒有像是今晚這般暴怒過。


    虧得江離餘威尚存,讓他在怒火中麵前留下了一絲清明,勉勉強強才那人麵前保持住了一點搖搖欲墜的冷靜。


    *


    江離和陸九兩人不自覺的親昵神態,倒映在了謝玄之發紅的瞳孔之中。


    毒穀神醫臉上神色變幻莫測,如墜夢魘。


    交錯的疤痕在臉上痙攣一般彈跳不休,看著愈發猙獰怪異,隱隱還有著一絲瘋癲。


    他忽然嗚咽出聲。


    “就算是真的……”


    他死死盯著江離與陸九,聲音變得無比淒厲。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銜玉公子也沒有完全說錯。”


    謝玄之瞳孔已經縮成了細針一般。


    “你之前偽裝成善良溫柔,人人可欺的模樣……可實際上……實際上行事歹毒,狠辣異常……”


    謝玄之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以至於他說話時明明是對著江離的,可看上去,卻是一個鮮血淋漓的瘋子一直在地上自言自語。


    “我隻是認錯了……我隻是不小心……認錯了……你卻要這樣對我……”


    “所以,就算當初是你救了我,我也不會對你這等表裏不一,勾三搭四的惡毒之人感恩戴德……比起被你這種人救,我倒寧願當初一直留在赤炎教繼續當我的藥人……”


    “啊,那好啊。。”


    然後,謝玄之就看到江離支著下巴,快活地接過了他的話頭。


    *


    陸九在聽到謝玄之的那些風言風語時,都已經打算不管不顧,拔劍直接了解這蠢貨性命了。


    結果被江離一個眼刀飛過來,手一抖,他就又把劍放了迴去。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江離與謝玄之那段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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