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唯。


    他在水裏遊泳,健美的身姿如一尾魚,月色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勻稱有力的肌肉線條。


    她心韻乍停,征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也不知哪兒來的衝動,她走下樓,盈盈來到池畔。


    周遭很安靜,隻聽見陣陣規律的破水聲。


    他來來迴迴遊了好幾趟,好似總算發泄完畢了,從水麵中探出頭來,甩甩濕透的發,深深地吸口氣。


    她靜靜地凝望他,而他感應到她的視線,朝她的方向望來,先是一驚,跟著伸手抹去臉上的水花,像是要看清自己有沒有認錯人。


    終於,他遊向池邊,輕巧地上岸。


    “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


    一問一答顯得很不合拍。


    杜唯笑笑,拾起躺椅上一條白色浴巾擦幹身體。


    他的動作很自然,她卻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很少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男人半裸的軀體,尤其他的身材比例,真的很不賴。


    她稍稍別過眸,手指不自覺地拉扯圍巾尾端。


    他注意到了。“你很冷嗎?”


    “什麽?”她一愣。


    他指指圍巾。“今天的天氣應該不需要圍圍巾吧!”


    “這個啊。”她撫摸圍巾,望向他,試著讓目光焦點集中在他的臉。“你忘了嗎?這條是你借給我的。”


    “我沒忘。”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特地把圍巾借給我?”


    他一怔,半晌,揚起微啞的嗓音。“因為那時候,你看起來很冷。”


    “你總是這樣嗎?”她凝睇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管是誰覺得冷,你都會隨手把一條這麽昂貴的圍巾借給她?”


    “你可不是別人啊!你是……”他驀地頓住。


    而她察覺他不尋常的停頓,秀眉一蹙。“我是什麽?”


    “你是……”湛眸忽明忽暗。“董事長的外孫女。”


    “隻是這樣?”


    “不然你想怎樣?”


    春雪咬唇。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她不確定自己想聽什麽,但總之不是這麽……疏離的答案。


    她倏地撇過眸,不看他,隻看著泳池。“我不會遊泳。”


    “你不會?”他訝異。


    “嗯。”她緩緩頷首。“你可以教我嗎?”


    “我?”他震了震。“如果你想學,我可以請專業的遊泳教練來教你。”


    她聞言,胸臆忽地燃起一把無名火,轉頭瞪他。“怎麽?你不敢親自教我?”


    他看出她總是霧蒙蒙的眼眸此刻正躍動著兩簇小小火焰,這眼神,太明亮,也太犀利,教他幾乎無法直視。


    “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也沒有救生員的執照……”


    “這隻是一般的遊泳池,你還怕我溺水時,你沒救生員執照就救不了我嗎?”


    她打斷他。


    他怔住。


    而她定定地盯著他,許久,唇畔逸出冷笑。“我想我看錯你了,杜唯,你是個懦夫!”


    他是個懦夫。


    杜唯想不到有一天會有某個人對自己下這樣的評語,而且,還是出自一個女人。


    女人對他從來都是毫無保留地仰慕,公司員工對他更不敢有絲毫怠慢,他行事作風素來以果斷聞名,絕不拖泥帶水。


    可她卻批評他是懦夫?


    顧春雪,她好大的膽子!這證明了她的確是個顧家人,高傲又咄咄逼人。


    他並不特別喜歡顧家人,可悲的是,他卻一直擺脫不了顧家的束縛……


    就這一點而言,她說得沒錯,他是懦弱。


    但他知道,她之所以指責他是懦夫並非瞧不起他被顧家束縛,而是別的原因。


    一種隱微的,兩人都不去正麵說破的原因。


    這是不能說破也不該說破的,至少對他來說是如此。


    “杜唯,你果真是個懦夫。”他低聲喃喃,無情地自嘲。


    這天,他刻意拖到最後一刻才下班,迴到顧家時已過了晚餐時分,他以為大家早該各自迴房休息了,誰知大廳裏仍亮著燈,音樂聲飄揚。


    春雪正在上舞蹈課,這迴上的是快步舞,她隨著節拍踩著歡快活潑的舞步,裙擺飛舞如盛開的熱帶花朵。


    她跳得香汗淋漓、發搖鬢亂,原本陪同她一起練習的舞蹈老師更早累得不成人形,癱坐在沙發上看她一遍遍地練習。


    “很好,春雪,就是這樣!”


    老師拍拍手出聲鼓勵,春雪更加賣力,撩高如花的裙擺輕盈地旋轉。


    這一轉,裙擺甩上杜唯西裝褲上,她整個人更差點撲進他懷裏,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她機靈地定格,凝在原地。


    失去了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機會,杜唯分不清自己該鬆口氣還是該覺得可惜,他隻是習慣性地牽起笑。


    “看來你跳得很開心。”


    她沒接話,雙手一垂,裙擺鬆落,柔順地依偎於她白嫩的小腿肚。


    “怎麽會在這時候上課?我記得你的社交舞課應該是明天早上。”


    “因為我明天臨時有事,所以今天提前來上課了。”舞蹈老師搶先解釋。


    “這樣啊。”杜唯依然望著春雪,她靜靜的,眼神如謎,就是不說話。


    “杜先生你迴來了正好,陪春雪練習一曲吧!然後我們就可以下課了。”舞蹈老師再次提出教人為難的建議。


    “他不會陪我練習的。”春雪語氣譏誚。“他嫌我動作太笨拙,會踩痛他的腳呢!”


    這話還真是尖銳呢!就這麽氣他嗎?


    杜唯澀澀地苦笑,正欲說話,另一道爽朗的聲嗓突如其來地落下。“既然杜唯跟你配合不來,不如讓我來試試看如何?”


    是誰?


    室內三人同時一震,望向聲音來處,落地窗前,站著某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穿著牛仔褲,雙手帥氣地插在臀部的後口袋,五官俊朗的臉龐浮漾著笑意。


    “高信寬。”杜唯喚,春雪敏感地注意到他神色一沉。


    “好久不見!杜唯,讓我想想,差不多有一年多了吧?”高信寬走過來,在杜唯身前落定,笑得好陽光,像個淘氣大男孩。“話說我們上次見麵,還是意詩從上海迴來,英媚阿姨替她辦生日趴那時候吧。”


    “嗯,我也記得是那天沒錯。”杜唯似笑非笑。“你今天大駕光臨,有何貴事?”


    “貴事倒是沒有,就是顧爺爺要我有空來看看他好不容易從日本找迴來的寶貝外孫女。”


    “是嗎?”


    “就是啊!不然你想,意詩都離開了,我有什麽理由上這裏來?還不是因為春雪。”


    “我以為就算意詩不在,你也該常來看看董事長,他很欣賞你的。”


    “說得是,我是該常來探望他,不過你也知道我從去年底就一直在忙競選立委的事,也隻能偶爾打個電話跟顧爺爺請安。”


    “他在電話裏跟你提起春雪?”


    “是啊!他說他這個外孫女長得漂亮人又伶俐,非得要我過來瞧一瞧……”


    他們在說什麽?為何要當她不在現場似地交談?


    春雪懊惱,拂拂衣袖,揚起清冽如冰的嗓音。“我可以請教這位高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嗎?”


    杜唯聞言,朝她望過來,湛眸隱約閃爍,似有難言之意。


    倒是高信寬,很幹脆地轉身,一把握住她的手,正色說道:“你不曉得嗎?聽說你很有可能是我未來的妻子。”


    “你說什麽?!”春雪震驚。


    高信寬微笑。“長輩們希望我們兩家聯姻。”


    這不是真的!


    春雪容色刷白,望向杜唯,期盼他駁斥高信寬這段荒謬的發言,但他隻是無言地注視著她,眼潭深不見底。


    她的心沉下。


    【第六章】


    “聯姻的事,是真的嗎?”


    探望過顧長春後,高信寬告辭離開,春雪迫不及待地走進外公房裏,開門見山地問。


    鄭英媚正服侍公公躺下,見她來了,憂慮地顰眉。“春雪,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你外公累了。”


    “我不累!誰說我累了?”顧長春責備地橫睨兒媳婦一眼,嫌她多事。“春雪來得正好,我早就想跟她把話說清楚。”他揮揮手。“你先出去吧!”


    “是。”鄭英媚柔順地應道,臨走前,朝春雪投去警告的一瞥,暗示她別惹這個喜怒無常的老人生氣。


    “所以,信寬跟你說了?”待房內隻剩下兩人,顧長春首先開口。


    春雪頷首,水眸毫不畏懼地直視老人。


    “幹嘛這樣看我?”顧長春挑眉。“你不願意?”


    “我不喜歡。”她說得直率。


    老人家驀地笑了,春雪不確定那是諷刺還是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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