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就聽踢踢踏踏一陣腳步聲。


    還未見著人,香味已然順著長風飄了過來。門口子先甩進來一張香帕子,緊接著,趙茹憐塗了脂粉的白臉露了出來,她提上裙擺,姿態婀娜地跨進了門,扭捏著,坐到了吳庭瀾身側的椅子上。


    玄鱗眉心緊皺,他就算再懶於理會吳家私事,可也知道這正堂規矩森嚴,斷不會讓個妾室隨意進出。


    他看去吳庭瀾,狀若無意的道:“我怎麽記得,二爺的正室是位男妻?”


    吳庭瀾臉色明顯一僵,還沒說話,邊上的趙茹憐饒有興味的先開了口:“這位爺怎的關心起內宅私事兒了,莫不是同那聞公子也有些‘交情’?”


    玄鱗冷冷瞥了她一眼,他在吳家癱著的那幾年,這女人慣會冷嘲熱諷,而今瞅她更是厭煩,若不是應了小墨的囑托,他都懶得瞧她。


    玄鱗強壓著煩躁,淺淺唿出一息:“算舊識。”


    趙茹憐挑了把眉,帕子掩住臉冷嗤了一聲:“他啊高門大戶住不舒坦,說什麽都要走,隻可憐了小三爺,跟著一塊兒住冷屋了。”


    玄鱗微怔:“和吳庭澤?”


    啪的一聲響,吳庭瀾將茶碗落在了桌麵上,他看去玄鱗,厭煩道:“不提他了,咱們說正事兒罷。”


    話音落,趙茹憐的豆蔻指甲在薄薄紙頁上輕輕一拈,紙頁落到了吳庭瀾手裏。同時,夜光珠也放到了桌麵上。


    錢貨兩訖,互不相欠。


    玄鱗瞧著白紙黑字,眉心皺緊,就這一張薄紙,囹圄似的禁錮了人。


    他輕輕疊好了,收到了衣裳裏。


    紅木方桌的另一側,吳庭瀾看著這流光溢彩的夜光珠,眼睛都瞪直了,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生怕碰壞了。


    趙茹憐蔥白的手指緊緊攥著帕子,忍不住輕喘了一息,她傾身湊過去:“爺,給妾身也瞧瞧呢。”


    她聲音溫軟,一股子媚態,那模樣著實惹人心憐。


    吳庭瀾瞧了她數眼,架不住小婦人的軟語哀求,將夜光珠好生放進了她的手心裏,不忘囑咐道:“小心仔細著。”


    夜光珠瑩潤通透,輝華萬千,趙茹憐瞧著這珠子,心裏頭不是滋味,慢慢的,竟生出了怨恨。


    她想不明白,這王墨究竟哪裏好,清湯寡水的哥兒,既不好生養,又是個雙腿盡廢的瘸子,怎麽就值得人用這麽貴重的寶貝贖他。


    玄鱗正欲起身,卻聽道細嗓子響了起來:“這位爺,瞧您器宇不凡,定是位有身份的主,怎會為了那樣的哥兒費盡心思……莫不是被騙了呀?”


    玄鱗薄唇抿緊,冷眼看過去:“那樣的哥兒?”


    趙茹憐伸手撫了把鴉青的鬢發,軟聲道:“瞧著楚楚可憐,其實心思深的很,要麽也不會勾得三院兒那漢子神魂顛倒,為了他忤逆不孝了。”


    玄鱗未語,就那麽沉沉地睨著趙茹憐。他生的俊,可那俊裏是高高在上的傲慢、不近生人的冷肅,尤其緊盯著人時,仿若出匣野獸,令人膽寒。


    趙茹憐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就聽玄鱗道:“王墨肯嫁給我,是我殫精竭慮、苦苦哀求才換來的,你這等大了肚子都進不了吳家門的下賤之人,又怎麽會懂。”


    趙茹憐臉色騰的通紅,她雙目圓睜,急喊起來:“你、你!”


    玄鱗冷嗤一聲,袖管之下,兩指並攏,朝向趙茹憐的方向輕輕一點。


    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夜光珠掉落在地,登時碎作了齏粉。


    玄鱗撩起衣擺,跨門而出。


    卻聽身後一陣嘈雜亂響,怒罵聲、告饒聲、哭泣聲……不絕於耳。


    玄鱗伸著長指揉了揉眉心,涼涼道:“聒噪。”


    *


    車簾緩緩掀開,正露出王墨的小臉兒,他抱著狗子,軟聲道:“你迴來了。”


    狗子聽見動靜,滴溜著圓滾滾的眼睛,朝著玄鱗“嗚汪”了一聲。


    也不知道咋的,玄鱗就感覺心口子熱騰騰的。


    他孤身千年,無牽無掛,卻不知道叫人等著、盼著,竟是這種滋味。


    他垂下眼睫,緩緩笑起來:“迴來了。”


    玄鱗跨上車,坐到了王墨邊上,伸長手臂,將人摟緊了。


    小哥兒滿眼期待地望著他,小聲問道:“拿到了嗎?”


    玄鱗皺著眉,故意裝得為難,眼瞧著王墨慢慢黯淡的眼睛,再不敢逗他,忙將懷裏疊得四四方方的紙頭子取了出來。


    王墨氣鼓鼓的“哼”一聲,伸手拿過來,將紙頁輕輕打開了。


    他垂著頭,眼睫打著顫,好半晌,才自紙頁裏抬起了頭。


    一雙大眼水潤潤的,像是浸著一汪湖,他聲音顫抖著道:“我們……成親吧。”


    聞聲,玄鱗耳根子一熱,連眼尾都起了片紅。


    他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可那唇角卻如何都壓不下去:“好,成親。”


    迴去的路,玄鱗沒讓車夫跟著,自己坐到了前頭駕馬。


    馬鞭裹著長風,一陣咻鳴,馬蹄踏在石板路上,踢踢的響。行了沒多會兒,就在一處店鋪前停下了。


    玄鱗跳下馬車,將高頭大馬拴好,走到車前,掀開車簾子,他躬身瞧去裏頭,緩聲道:“下車了。”


    王墨仰著頭,狐疑地看向他:“還沒到村子呀?”


    這次出來,沒帶王墨的小板車,他不好下地走。


    玄鱗利落地跨上馬車,不顧小哥兒的掙紮,將人抱進了懷裏。


    外頭風冷,玄鱗怕王墨凍著,拿過車裏的小被,將人一層層裹緊了。


    王墨想著自己這大的人了,被人抱著可是難看,他將頭埋在玄鱗的肩膀上,小聲問道:“是、是要幹啥呀?”


    玄鱗伸手托著王墨的屁股,湊頭到他耳朵邊,啞聲道:“你不是說成親嗎?總得買些東西吧,聘禮都沒有。”


    王墨一愣,他以為的成親,便是燃了香燭,拜過天地,就成了。


    卻不想,這漢子還知道聘禮。


    玄鱗瞧著他傻乎乎的模樣,不悅地皺緊眉:“是不是當我都不懂?我好歹也是納了……”他伸著手指頭給他數,“四房的人,怎會不懂。”


    玄鱗說是這般說,深算起來,他納的這些小,沒一個是他親自張羅的,他懂的那些,也不過皮毛。


    可王墨聽著,仍覺得心口子發酸。


    從前不計較的、不敢深想的,在確定了心意後,還是莫名的在意。他手臂摟緊漢子寬厚的肩膀,甕聲甕氣地道:“你納過那多人啊,我才是你第四個……”


    玄鱗喉嚨一哽,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他慌張地解釋:“那、那都是吳庭川納的,我可清清白白就你一個。”


    王墨瞧著他緊張的臉,抿著唇笑起來,頭埋在漢子的懷裏:“嗯。”


    就這麽抱著、摟著,兩人一狗,逛了兩個多時辰才迴去。


    小小的一架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金器玉釵、龍鳳花燭、花生紅棗,就連瓷盤瓷碗都買了一套。


    王墨想著,其實不用買新的,上迴漢子送的那套描花的都沒咋用過。


    可玄鱗不應,他說這大的喜事兒,自己就成這一迴親,可得辦得細致。


    方才在綢緞鋪子,還定了套喜服,正紅的料子,金線繡的龍鳳成祥,娶妻才有的排場。


    玄鱗又叫裁縫給王墨量尺寸,定了幾套平日穿的褂衫,冬時的棉袍,卻獨獨沒做成親的嫁衣。


    倆人沒明說,可卻心照不宣。


    王墨有喜服,他打十二三歲一直做到出嫁前,一針一線親繡的。


    東西塞得多,左邊一個包袱、右邊一個匣子,車裏不多寬敞,狗子沒地兒耍,委委屈屈蜷成了一個小毛團。


    王墨抱著剛買的、外頭包著粗布的鴛鴦紅喜被,心裏頭喜滋滋的。


    馬車晃晃悠悠,不知過了多久,天都黑了下去,寒鴉啼破長風,咕嘎亂響。


    又行了小一個時辰的路,一聲馬嘶,玄鱗終於勒停了馬車。


    車廂裏,王墨伏在新買的棉被包袱上,小臉兒紅撲撲的睡得香甜。


    可就是這樣,也不願將喜被撲開了墊著睡,他緊緊抱著,很是寶貝。


    玄鱗瞧得心口子滾熱,他跨上車,挨到王墨身邊,俯身親在了小哥兒光潔的額頭上。


    王墨自甜夢裏迷迷糊糊轉醒,伸手揉了把眼睛,就聽玄鱗啞聲道:“小墨,我的寶貝,到家了。”


    第七十六章


    寶貝……


    王墨微怔, 他長這麽大,從沒有人這般叫過他,就連阿娘、阿姐也沒有過。


    那雙唇輕碰發出的聲音, 沙啞的、膩乎的叫他心窩子發燙。


    玄鱗伸手,將王墨抱進懷裏,緩緩掀開厚重的車簾,下了馬車。


    地蛋兒聽見動靜, 動了動毛耳朵,跳下車板子抖了抖毛,嗚嗚唧唧地跟了上去。


    靈潭之境, 草木葳蕤,花香氤氳, 仿如世外仙境。


    這裏四季如春, 沒有冬日的寒冷, 夜風輕輕撫過臉龐,溫柔和暖。


    夜幕星河,月光淡淡灑下來, 映得湖麵波光粼粼。岸邊上,滿是夜光珠,在夜色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借著溫涼的月色, 王墨瞧出來了, 這裏不是清溪村。


    他有點兒害怕,手臂緊緊摟著玄鱗的頸子, 小聲問道:“這是哪呀?”


    玄鱗起了壞心思,湊到他耳朵邊逗他:“瞧你睡得這麽香, 把你賣了。”


    王墨才睡醒,腦子不靈清, 漢子說啥他都信。


    他睜圓眼,皺皺巴巴一張臉,囁喏道:“賣、賣哪兒去呀?”


    玄鱗瞧他懵乎乎的小模樣,忍不住親了一口,緩聲道:“這裏是靈潭。”


    王墨咬著嘴唇,甕聲甕氣地問:“靈潭?”


    “我破海而出後,就沉在了此處。”玄鱗垂眸,“不是要治腿麽,清溪村天寒地凍,怎麽受得了?”


    聞言,王墨的手不自覺攥緊了漢子的衣裳,他有點兒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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