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雞的毛色真是好,油光水滑的亮。


    被抓了膀子,歪個頭不服氣,咕咕噠噠叫得歡實。


    王墨心疼銀子,可想著炕頭上那漢子,狠了狠心:“就它了。”


    王墨心軟,從來不敢殺雞,他瞧著雞咕咕噠噠叫的模樣,心裏頭不落忍。在吳家那會子,都是孫婆子幫忙殺好了,他再拿去燉。


    胖婦人瞧他不敢,便幫著放血、拔毛,收拾幹淨了,再裝個竹編的小筐子遞給他。


    王墨出了院兒,抬頭瞧了眼日頭,想著得趕緊迴了,要麽漢子找不見他得著急。


    手扒在土麵上,往家的方向行去,才過了兩棵矮鬆樹,王墨一抬頭,正見著玄鱗立在不遠處。


    他站在蒼茫的冬色裏,身上還穿著那件玄色長衫,長發披在肩上,顯得落魄潦倒。


    山風唿嘯著刮過來,將漢子的長衫下擺吹得翻飛,王墨不由得皺緊眉,難忍地唿出口氣,他竟是光著腳,連鞋也沒穿。


    驀地,一片白光乍起。


    王墨隻感覺一陣風疾速地撲麵而來,迴過神時,玄鱗已經到了身前,他俯下/身,將他緊緊抱住了。


    王墨不知道玄鱗在風裏走了多久,隻知道他身上好冰好涼。


    漢子的臉埋在他的頸子,渾身都在顫抖,好半晌,才啞聲開了口:“去哪兒了?”


    他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可王墨卻聽出了裏頭的慌張。


    他伸手輕輕環住了漢子寬闊的背,小臉兒挨靠著他的頭,甕聲甕氣道:“去、去買雞了。”


    “買雞?”


    “家裏就白菜、玉米了,想給你燉雞湯喝。”


    玄鱗一愣,隻感覺心口子好酸好疼,他知道王墨過得不好,一塊兒銅板恨不能掰成兩瓣花。


    可他竟出來,坐著個嘎吱亂響的小破車,行著崎嶇坎坷的山路,花著舍不得的銀子,隻為了給他買雞吃。


    玄鱗紅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自王墨的肩膀緩緩抬起了頭。


    他伸長手到小哥兒的後背,手臂用力,將人抱進了懷裏。


    王墨一驚,險些喊出聲來,他趕緊伸小手捂住嘴,可眼睛卻瞪得溜圓。


    他除了小那會兒,已經好久沒讓人這麽抱過了,他羞得臉色發燙,生怕叫村裏人瞧見,頭埋到漢子的肩窩,啞聲道:“放、放我下來。”


    玄鱗沒應,隻一手托著小哥兒的屁股,一手將他的板車,和落在地上的小筐子拎了起來,他說:“許你給我買雞,不許我抱你?”


    “這倆事兒有啥關係呀。”王墨羞得臉色通紅,他忽然想起什麽,慌張道,“你、你傷得那重,再碰壞了!”


    “這點兒傷。”玄鱗嗤笑一聲,“不礙事兒。”


    王墨自漢子的肩膀抬起頭,咬了下唇狐疑地問:“不礙事兒?”


    玄鱗挑了把眉,他想著,要是坦白說了,王墨肯定要和他生氣。


    可是他忍不住了,真是忍不住了,那股子壓在心頭的歡喜,像團烈火熊熊燃燒起來,快要將他吞沒了。


    玄鱗偏頭親了下王墨的臉蛋兒,果不其然,小哥兒縮頭烏龜似的趴在他懷裏,不肯出來了。


    玄鱗勾唇笑起來,忽然,就感覺有什麽落了下來,他一怔,湊到王墨的耳邊,輕聲道:“小墨,下雪了。”


    聞聲,王墨自玄鱗懷裏緩緩抬起了頭,雪花順著風飄飄蕩蕩,落到發頂、肩膀……


    以前他最害怕下雪,家裏就他和狗子,縮在沒燒火的炕頭上,抱著個撐不了多久的湯婆子直打哆嗦。


    雪下大了,厚雪能深到膝蓋,天地一片白,仿佛他死了都沒人知道。還有雪化的那幾天,冰窖似的,冷得刺骨。


    可是今兒個他不怕了,有漢子在,他會護著他,他再不用怕了。


    雪緩緩飄落下來,將玄鱗遠峰一樣的眉上覆了一層白。


    王墨抿了抿唇,伸小手輕輕撫了上去,四目相接時,倆人都紅了臉。


    第七十三章


    玄鱗瞧著王墨, 忍不住湊頭過去,親在了小哥兒的臉蛋兒上。


    在外頭待太久了,臉蛋兒被風吹得冰涼, 可相觸的地方卻微微生著熱。


    王墨羞紅了臉,他別開頭,結結巴巴地小聲道:“別、別親,被旁的瞧見了咋辦……”


    玄鱗聲音壓得低沉, 像一壺燒燙的老酒:“我親自己夫郎,還要旁的管?”


    王墨聽得一愣,睫毛不住的打顫, 小手扒著漢子的粗頸子,埋頭在他頸窩, 不說話兒了。


    玄鱗知道他害羞, 以前在吳家就這樣, 逗兩下就鬧個大紅臉。可他偏是喜歡在這事上欺負他,軟乎乎的像塊糖糕,指頭戳一下, 直往外頭冒糖水。


    本來三兩瞬息的路,生生被玄鱗走了一盞茶的功夫。


    眼見著風雪越來越大,到後頭, 飄雪似鵝毛, 紛紛揚揚,玄鱗怕王墨凍壞了, 腳下才快了幾分。


    到家時,老頭兒已經走了, 隻剩地蛋兒在看家。


    它聽見動靜,忙自院兒裏跑出去, 踩著小爪,一路奔到了倆人跟前,仰著頭嗚汪嗚汪的叫。


    方才出去尋人,玄鱗速度太快,它跟不上,急得轉了兩個圈,又迴了屋裏。


    這會兒瞧見王墨,狗子可是歡喜,跟在他邊上不住地搖尾巴。


    見狀,玄鱗彎下腰,將手裏裝著雞肉的小筐子落在了地上。


    “嗚汪!”狗子一聲叫,低下頭張開嘴,咬住小筐子的把手,乖巧的叼進了屋。


    直到關起房門,王墨都還不好意思,好一會兒,才從玄鱗的頸窩裏抬起了頭。


    玄鱗知道王墨愛幹淨,伸手將他衣裳的落雪拍掉,才將人輕輕抱到了炕沿上。


    兩條沒有知覺的斷腿垂在炕邊,尤其左邊那條,自膝蓋骨處向外彎折,如何都並不攏。


    玄鱗每迴瞧著這腿,心裏就難受得厲害,他不動聲色的唿出口氣,伸手將王墨的長襪脫了下來。


    王墨腳上沒勁兒,穿不住鞋,外頭風冷,單薄的襪子不擋風,早給一雙腳凍得冰疙瘩似的冷。


    緩緩,骨節分明的大手將兩隻腳包住了,王墨一驚,伸手就要擋,他慌得嗓子直發抖:“別、別,髒……”


    玄鱗沒鬆手,他一手撩開長衫下擺,幹脆席地而坐,將那雙冰冷的小腳抵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這若是放在以前,有人和他說,有朝一日他會將個男子的腳毫不嫌棄的抱在懷裏,他定是不信的,何止不信,怕是還要將那口無遮攔之人殺個幹淨。


    可是而今,他卸下了所有的尊貴、傲氣,像個苦苦等待垂憐的可憐人,抱著王墨的腳,隻想讓他舒坦些。


    玄鱗喉頭滑滾,輕聲道:“在吳家的時候,你不也這麽管著我,沒見你嫌過髒。”


    王墨一愣,咬著嘴唇不說話兒了,好一會兒,他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你、你那傷……咋樣了?”


    還想著這事兒呢……


    玄鱗沉聲笑起來,抬頭看他:“心疼我啊?”


    王墨臉上一紅,忙別開頭不瞧他,卻打喉嚨裏發出一聲輕輕的“嗯。”


    一陣碎響,玄鱗細長的手指頭摸到盤扣上,指尖一挑,衣襟敞開。


    肌肉微鼓的胸膛上,傷口打鎖骨下兩寸一路蔓延到腹部,本來已經結痂了,可方才在雪裏走了這麽久,崩開創口又流了血。


    王墨聽見動靜,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就見漢子胸膛上一溜血,洇進了衣裳裏,他喉口一抽,小臉兒皺皺巴巴急起來:“流、流血了……”


    玄鱗忙站起身,將小哥兒摟進懷裏,一下一下輕撫他單薄的脊背:“小墨,給你變個戲法。”


    他坐到炕沿上,伸兩指到胸膛的傷口處,驀地,一道耀眼白光自指尖迸出。


    王墨眼睛瞪得溜圓,就見那可怖的傷口,竟然一寸一寸愈合,到後頭,隻留了一道淡淡的紅痕。


    王墨驚詫的伸出手,粗糙的指尖摸在玄鱗的胸膛上,他又驚又喜:“好了,竟然好了!”


    可還沒高興多久,眉頭倏然皺緊了,王墨一瞬也不瞬地看去


    玄鱗,他咽了口唾沫,啞聲道:“那、那你前兩日咋不治……你、你騙我的?”


    他想起那個黑漆漆的長夜,漢子要死不活的躺在他的院兒裏,血流了一地,卻如何不肯走。


    還有那老伯,說他傷得重,要不成了……原來都是假的!


    眼睛裏霎時蓄滿了水,王墨氣得嗚嗚直哭:“你咋這樣!咋這樣!我、我再不信你了!”


    玄鱗見狀,忙伸手給人摟進懷裏,小哥兒不肯他抱,梗著脖子往後躲。


    玄鱗伸手穿過王墨的腋下,往上一提,俯身一撲,將人緊緊壓在了炕頭上。


    王墨掙紮不開,氣得胸口子起起伏伏,咧嘴大哭了起來:“虧得我心疼你!還、還大老遠給你買雞!你、你騙我!”


    玄鱗沉沉唿出口氣,軟聲哄他:“小墨,我錯了,再不會了!真的!”


    王墨不聽,伸手抹眼睛:“我不信你!你、你淨騙我!”


    玄鱗知道這事兒做的不敞亮,可那時候王墨避他如蛇蠍,他才出此下策。


    他抬手想給王墨擦淚,可還沒摸到臉邊兒,就被小哥兒一把打開了。


    玄鱗沒法子,兩隻大手一左一右給人腕子攥緊了,俯下身,親在了王墨的額頭上,薄唇一寸寸往下,通紅的耳尖、淚濕的眼睫,到潮濕的臉頰。


    他喉頭滾動,啞聲道:“去北海是真的,取藥草是真的,受傷是真的,對你歡喜也是真的,那時候你見我就躲,我沒辦法了……”


    王墨吸了吸鼻子,瞪向他:“那、那你騙都騙了,幹啥又告訴我!”


    “不想你為了我擔心,前前後後的忙活。”玄鱗沉沉的目光裏,倒影著王墨紅通通的眼,他抿了抿唇,“你若不解氣,就打我,實在不行,捅我一刀,我不躲。”


    王墨鼓著小臉兒,狠狠剜了他一眼,甕聲甕氣道:“捅傷了不還得我管你!”


    玄鱗心裏頭一喜,他就知道王墨舍不得他,長臂收緊,摟住人猛地翻身,將王墨抱到了身上。


    王墨一慌,掙紮著要下去,可那雙大手鉗著他的腰,他掙脫不開。


    玄鱗仰起下頜,親在王墨的頸子上,見人兇巴巴的瞪過來,一點兒不慌地叼住他的耳朵尖兒,牙齒磨了磨。


    王墨被咬得發癢,手撐住玄鱗結實的胸膛,縮著頸子想躲開,他氣得結巴:“你、你無賴!登徒子!”


    玄鱗細長的手指滑過王墨的鬢邊,將他散亂的碎發撥到了耳朵後,他沉沉的目光裏,是毫不掩飾的溫情:“沒名沒分,是挺無賴的。”


    王墨咬著唇,氣鼓鼓地不說話兒,卻聽玄鱗緩緩開了口,他道:“小墨,我們成親吧。”


    王墨一愣,眼睛睜得溜圓,喃聲道:“成親?”


    玄鱗拉住他的小手,收到嘴邊親了親:“摸也摸了、抱也抱了……難不成你想對我始亂終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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