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一驚,忙跑過來,壓低身子拱王墨,想將他從地上推起來。


    王墨反手將狗子摟進懷裏,撓了撓它毛乎乎的下巴,軟聲道:“哎喲沒事兒,不疼。”


    狗子不應,嗚嗚唧唧地叫喚。


    王墨垂下眼,輕輕唿出口氣,其實眼下已經很好了。


    頭兩個月時,王墨隻以為自己的腿摔壞了,養養還能好,他等著盼著,直到郎中對他搖了頭,他才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他摔過碗,砸過燭台,尋死覓活,好幾個夜裏,坐在炕頭子抱著狗子哭。


    後來孫婆子來瞧他,將他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收拾幹淨,隻平靜地說:“大爺那樣式的都能活,您還有兩隻手,一把腰,幹啥就不能活了!”


    她尋木匠給王墨打了這架板車,充作他的兩條腿。


    讓他能像尋常人一樣活動,不至於困在炕頭子的方寸裏苟且偷生。


    打頭裏,王墨手上沒勁兒,撐不住身子,迴迴都摔得頭破血流。


    到眼下,已經很好了。


    他將狗子放迴地上,指了指牆邊,軟聲道:“車,推迴來。”


    狗子哼唧了一聲,忙跑過去,爪爪扒拉著車板,將車子推了過來。


    王墨一手扶著車板,一手撐著地,才將自己挪上去,就聽外頭有人在敲門,不多會兒,起了一道聲:“墨哥兒,你在家不啊?”


    王墨還沒應聲,狗子已經急箭般竄了出去,它立在院子裏,身子彎作一把弓,呲著牙朝外頭“嗚汪嗚汪”地狂吠起來。


    王墨一怔,忙隔著道門喊它:“地蛋兒!別亂叫!”


    狗子聽也不聽,毛都炸了起來,喉嚨裏發出低低沉沉的唿哧聲,可是嚇人。


    自打王墨出了事兒,他倆又搬到這陌生的村子,地蛋兒便性情大變,對誰都防備。


    就算外頭那人就住在隔壁戶,來過好幾迴了,狗子也瞧見他就兇。


    王墨沒法子,手掌摸在地上,劃槳似的往後扒了下,輪車緩緩向前頭行去。


    這時節,天氣已經很冷了。


    夜裏起了霧,清早一瞧,一片水氣蒙蒙。


    王墨到院子裏,伸手輕輕拍了下狗子的毛腦瓜,皺緊眉頭:“聽話。”


    狗子倒是不叫了,卻緊緊跟在王墨身邊,亦步亦趨地到了大門口子。


    王墨朝著外頭應了一聲:“來了。”


    他伸手去拉門閂,因為起不來身,好半晌,才將大門打了開來。


    外頭站著個又瘦又矮的漢子,一身粗布單衣,腳邊落著一捆新打的柴火,他見著王墨,倉皇地搓了搓手,訕笑道:“墨哥兒,忙著呢?”


    王墨還沒說話兒,狗子已經奔到了前頭,朝著漢子呲牙咧嘴,作勢要咬人。


    那漢子一驚,慌忙往後頭連退了好幾步,抖著嗓子道:“我、我到山裏頭砍了點兒柴火,來、來送柴火的!”


    王墨瞧著地蛋子,終於沉下臉,大聲兇它:“地蛋兒!再這樣我可揍你了!”


    他說是這般說,可沒有一迴動過手,狗子聰明的,倒也不怕。


    隻是瞧他生氣了,裝模作樣地趴下耳朵,嗚嗚唧唧地蹭迴了王墨身邊。


    王墨伸手摟住狗子,朝漢子道:“青哥,對不住啊,被慣壞了,不聽話兒,嚇著你了吧。”


    “沒、沒事兒。”李青喘了口氣,伸手指了下地上的柴火,“我給你搬進去吧?”


    王墨點點頭:“麻煩了。”


    李青提了下唇角,寡淡的臉上露出一抹生澀的笑:“都是鄰裏,不說這見外的話兒。”


    話音落,李青弓下/身,拎起了地上的柴火。


    他實在太瘦弱,就這一捆子柴火,也叫他整副身板子都搖晃起來。


    李青進門,熟門熟路地將柴火放到牆根,瞧去王墨道:“我放這兒了啊?”


    王墨點點頭,手扒著地往屋子裏去:“青哥你等會兒,我將上迴的錢一並結給你。”


    “哎不用。”李青正想走,狗子兩步堵在了門口子,一雙瞳仁幽深,喉間發出沉沉地低吼。


    李青腿筋一抽,直溜溜地站著,不敢動了。


    輪車滾在地麵上,吱吱嘎嘎地響,王墨將數好的銅板放到石碾子上,仰著頭,禮貌卻疏離的道:“麻煩你了,迴迴都送進來。”


    李青瞧了眼王墨,又瞧了眼狗子,不敢多留,慌裏慌張地拿上銅板,退到了門外頭。


    王墨插上門閂,輕輕唿出口氣,沒多會兒,就聽得隔壁的大門開了,院兒裏起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


    聲音壓得可低,聽不真切,卻也多半能猜出來說了啥。


    方才來的那李青,雖是個漢子,身量卻不過五尺,又幹又瘦、一臉苦相,聽人說是打小生病,身子熬壞了。


    村子裏沒閨女、哥兒願意嫁他,眼瞅著三十好幾了,還沒個著落,他娘便想撮合他和王墨湊合著過。


    果然不多會兒,隔壁院兒便傳來了刺耳的罵聲:“要你有啥用!連個癱子都瞧不上你!”


    不知道漢子迴了句啥,他娘氣得啐起來:“糊塗!你管他癱不癱的,他住的院子,嫁過來不就是你的……”


    王墨抿了抿唇,招手叫上狗子:“地蛋兒,走吃飯了。”


    “嗚汪!”狗子甩了甩毛尾巴,跑到了王墨跟前,伸頭親昵地蹭了蹭。


    *


    山石嶙峋,巨木參天,層層疊疊的密林間,是一域廣闊的水泊,名曰「靈潭」。


    潭之闊,碧水青天,一望無際;潭之深,蛟龍潛遊,看不到底。


    這裏琪花瑤草、水氣氤氳,仿如世外仙境。


    忽然,平靜的水麵上起了層波瀾。


    一陣疾風驟起,巨浪翻湧間,一聲低沉的咆哮聲自潭底沉沉傳來。


    第五十五章


    巨大的蛇尾自水底探出個尖, 長尾一甩,水聲四起,掀起丈高浪花。


    翻湧的水麵下, 是一條十來丈長的黑鱗巨蛇,它蜿蜒遊動,到潭邊,緩慢地探出了頭。


    一雙金色豎瞳微微眨動, 不多會兒,比千年古樹還要粗/壯的龐大蛇身浮出了水麵。


    在即將露出七寸時,一片耀眼白光乍起, 長發男子自水裏緩緩走了出來。


    玄鱗黑發垂腰,身上是一件月白鮫紗, 若隱若現地透出底下結實的肌肉。


    秋日的殘陽落在他身上, 將頸側流淌而下的水珠映照出斑斕的光澤。


    靈潭之境, 芳草萬頃。


    玄鱗找了個陰涼之處隨意而臥,他望著無波無瀾的平靜潭水,伸手撿起塊兒拳頭大小的夜光珠, 朝著水底猛然砸去。


    “砰”的一聲大響,白光穿透水麵。


    不多會兒,一道蒼老的聲音自潭底顫顫巍巍傳了過來:“哎喲來了來了, 莫再砸了。”


    水聲嘩啦啦響, 一個白胡子老頭爬上了岸。


    他躬著脊背,晃晃悠悠地行到玄鱗跟前, 垂下頭,作了一揖:“主上。”


    玄鱗頭都沒抬, 波光粼粼的目光空洞地瞧著遠方。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胸膛,發出低低沉沉、卻宛若老酒的醇厚聲音:“空的。”


    他說, 他心口子空的。


    多年前,玄鱗渡劫不成,一頭紮進了黑海裏。


    浮沉數年,機緣巧合之下,終於魂魄歸體,蘇醒了過來。


    他傷得太重,天火將肉身燒得焦黑,鱗片碎斷。


    衝出海底後,便沉進了這域靈潭,直到三五日前,才自沉睡裏清醒,上了岸。


    他依稀記得墜海的那幾年,他占了人身,其餘的,再無印象。


    可心口子的地方,似有團焰火在灼燒,卻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麽重要的物件兒。


    聞言,老頭伸手捋了把花白的胡子,緩聲道:“近日來,主上的身子可好些了?”


    玄鱗眉心微蹙,抽迴空遠的目光,淡淡瞧去老頭,卻沒應聲。


    老頭早就慣了他這冷冰冰的模樣,臉色都沒變,淡然道:“那您為何不親自迴去瞧瞧,或許就想起來了……”


    玄鱗垂下眼睫,沉默了良久,輕輕抬了下手指,叫老頭走,他想靜靜。


    老頭應了一聲,躬著背轉迴身,慢悠悠的往水裏行去。


    走了沒兩步,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老王八,若還是想不起。”


    千年老龜氣得轉迴頭,吹胡子瞪眼道:“說了多少次了!是玄武!才不是什麽老王八!”


    玄鱗皺了皺眉,卻聽老龜哼了一聲,道:“時也命也,善始善終,盡人事聽天命罷。”


    *


    吳家宅院正門前,站了個身姿挺拔的俊公子,他著一身水墨長衫,外頭罩玄色紗袍。


    鴉青的長發盤作髻,一柄玉釵穿過,風流倜儻。


    因為實在太俊了,惹得路上的女子全都駐足圍觀。


    又因為他一臉冷肅,眉宇間淩厲之風,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攀搭。


    玄鱗站了良久,久到門邊的閽侍都自石階上噠噠噠跑了下來。


    吳家這座宅院,能在裏頭伺候的全是人精,閽侍瞧著玄鱗氣度不凡,估摸他是哪家的貴少爺,碎步湊上前,恭恭敬敬地問他:“這位公子,可是有事兒?”


    玄鱗理也沒理,眉間深鎖地瞧著朱紅大門,又仰頭看去頂頭的那張牌匾。吳宅,該就是這兒了,可這氣派的大門口子,他沒有印象。


    見人不說話兒,閽侍搓了搓手,仰著頭又問了一遍:“公子,您是辦事兒還是尋人的?”


    玄鱗抽迴目光,垂下頭,睨著人道:“吳庭川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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