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轉頭瞧著還躺在地上的人,走過去,蹲到他跟前:“我到外頭打盆水,迴來給你擦擦。你冷不?要不我先給你挪到炕上去?”


    王墨問這話,也沒想著玄鱗能迴他,卻不想,漢子竟開了口:“不用。”


    “啥?”


    “不用擦。”玄鱗的右手攥成拳頭,強忍羞恥的顫聲道,“管不住……擦了沒用。”


    “咋沒用呐!”王墨伸手將嫁衣往他身下掖了掖,“擦了你也舒坦啊。”


    他站起來:“那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就迴來。”


    一陣腳步聲,玄鱗知道,王墨推門出去了。


    龍鳳花燭照不見的昏暗裏,玄鱗眼眶子泛起一層紅,他深吸了幾口子長氣,抬手壓在了眼皮上。


    沒多一會兒,王墨就迴來了,等湊近些時,玄鱗瞧出來他臉上的脂粉都洗掉了,露出了本來的模樣。


    玄鱗長生千年,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王墨這樣的,不算好看,尤其那凹進去的兩頰,一股子窮酸相。


    可玄鱗卻莫名的,胸口子生出一股熱,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的,熱。


    王墨將漢子擦幹淨,沒給人穿褻衣,連抱帶拖地拉扯迴了炕頭子,擺放成臉朝下趴著的姿勢。


    他瞧著他後背連到大腿,大大小小的瘡,有些已經爛得發黑了:“你後頭漚得壞了,不能碰,得趴著,我剛去打水,到灶房拿了兩個蛋,沒事兒吧?”


    玄鱗沒說話,身後的小嘴兒又嘰嘰喳喳起來:“我們村裏的土方子,拿蛋清抹抹,能舒坦點。等明兒個,我問了管事兒,看能不能給你尋個郎中。”


    “哢噠”一聲脆響,雞蛋敲碎進碗裏,那明明是癱著的地方,玄鱗卻莫名的感覺到了一絲涼,貼著他燥熱的皮膚,讓他無端的舒坦。


    給漢子後背擦過蛋清,還留下兩個黃澄澄的蛋黃,這東西金貴,王墨舍不得吃,他端到玄鱗跟前:“你吃不?”


    玄鱗沒說話,王墨忽然想起什麽,“哎呀呀”的叫起來:“餃子、餃子還沒吃呢!”


    他急慌慌地跳下炕,鞋都來不及穿,露兩隻又瘦又白的腳丫子,端了盤子爬迴炕上。


    時辰過太久了,餃子早都涼了,可王墨卻不覺得有啥,他夾了一隻,蘸好醋,小心遞到玄鱗眼前,哄孩子似的道:“啊,張嘴。”


    不知怎的,玄鱗聽話的張開了口,餃子涼透了,有點粘牙。


    王墨也夾了一個進嘴裏,他嚼了嚼,不自覺發出一聲歎:“有肉哎!”


    他一個農家哥兒,後娘不做人,沒吃過啥好東西,就這冷了的餃子,也讓他滿心歡喜。


    許是他的聲音太歡快了,玄鱗不自覺地偏頭去瞧,就見一身暗紅的小哥兒正歪著頭,眯著眼笑,見他瞅過來,趕忙伸筷子又夾了一個,送到他嘴邊。


    玄鱗一個癱子,平日裏便是湯湯水水,已經太久沒有吃過這紮實的東西,嚼起來,牙生疼,還有這冷了的肉,乍一聞,讓他反胃。


    可他卻張開了口,瞧著這小哥兒暖意融融的笑,將冷透了的餃子吞吃進了腹中。


    第六章


    王墨收拾了碗筷,用茶水給自己和玄鱗都漱過口,脫鞋上炕,他淺聲道:“我還是頭一迴用茶漱嘴嘞,怪舍不得。”


    玄鱗沒說話,就這麽聽他講,也覺得熱熱鬧鬧的,一股子生氣。


    王墨怕漢子夜裏尿了,又得換褥子,就讓他睡在炕外麵,自己睡裏頭,也方便來迴拖他。


    吹熄了燈,輕輕放到炕邊的矮桌上,王墨爬進炕裏,把自己埋進被窩。


    新做的被子,棉花宣騰,蓋在身上可暖和,身下的炕燒得也旺,王墨覺得有點熱了,偷摸伸出一隻腳。


    他偏過頭去瞧人,暗夜裏,看不清楚臉,隻有一片模糊的輪廓,隨著門口子花燭的紅光輕微地顫抖。


    王墨小聲問:“爺,你熱嗎?要不我給被子掀出一角?”


    玄鱗一個癱子,皮膚燙透了也不多清楚,他隻覺得燥,心口子亂哄哄的,難受。


    可也不知道為啥,他就是羞於啟齒,即便那話頭已經遞到他跟前了,他也沒接。


    王墨想著他該是不熱,便沒再多問。


    眼皮才閉上,困頓感頃刻席卷了全身,太累了,實在太累了,從早到晚,終於能歇了……


    就在快要昏睡過去時,王墨強撐著開了口:“爺,你要是摸見濕了,就叫我,漚著難受。啊……你還不知道我叫啥吧,我叫王墨,筆墨紙硯的墨。”


    一如既往的,沒有迴應。


    黑暗裏,玄鱗偏過頭瞧他,這小哥兒閉著眼,睡得可沉。


    *


    “咚咚。”


    “咚咚。”


    門口子傳來好大的聲響。


    王墨睡得迷迷瞪瞪,還以為是吳庭川尿了,他騰一下坐了起來,下意識就去摸邊上的褥子,卻被一隻大手攥住了腕子。


    王墨揉了把眼睛,才反應過來是外頭的聲音。他摸索著下地,也來不及披件衣裳,急慌慌地走到門口子,隔著道門,他問:“誰啊?”


    一把老嗓子:“邱婆子,前頭院兒的。”


    前頭院,吳老夫人的院。


    王墨打開門,正見個老婆子立在門口,她身後還站了五六個,臉上塗油彩、戴獸麵,身上著長褂裙,頸間掛銅鏡的壯漢。


    月光清冷的打下來,照得人臉魑魅魍魎一般,王墨一驚,忙縮進門裏。


    “哎喲這就嚇著了?不多大個事兒。”邱婆子轉過頭,對那一群長褂子道,“勞駕往裏頭走走。”


    腳步聲起,一群人魚貫而入,也不知道他們身上掛著啥,叮叮當當的亂響。


    可王墨不清楚,玄鱗卻是清楚,這一群人,該又是吳庭川那個娘,尋過來跳神的。


    洞房夜,龍鳳花燭不滅,就那麽點光亮,映出這群人各色的麵孔。


    邱婆子立在當中,朝著炕裏頭行了個禮,剛要開口說話,就聽“砰咚”一聲大響,什麽東西砸了過來。


    邱婆子一驚,“咣當”一下跪在地上:“大爺,我們也是聽著老夫人的話兒,過來給您除邪祟的。都說您那魂兒給壓實了,得擦著正月到陰曹地……”


    “滾出去!”


    一聲吼,驚得邱婆子再不敢說半個字兒。


    她吊著眼小心的往炕頭子那處瞧,太暗了,瞧不著啥,可也令她心驚膽寒。


    那形如槁木的大爺竟然開口說話兒了……她忙叩了個頭,招唿上人灰溜溜地出去了。


    門被輕輕闔起,王墨站在原地沒動。


    方才那一聲,讓他驀地意識到,這個癱在炕頭子的男人,實實在在是個爺,若不是那場禍事,他斷不會拘在這方寸之間,連外頭天都摸不著。


    他得好生待他。


    至少這三年,不能虧了心。


    王墨走過去,才發覺那砸過來的東西是油燈,燈油都灑出來了,他將油燈放迴矮桌上,提著小膽、輕手輕腳地爬上了炕。


    正要躺下,驀地想起什麽,忙伸手去摸褥子,還好,幹的。


    可他仍不放心,輕聲問他:“想撒尿嗎?”


    玄鱗唇角一抽,不止沒有說話,連眼皮都沒有抬。


    可那小哥兒卻不依不饒,又湊到他耳朵邊:“我把你尿吧,別到半夜了,又弄濕了炕。再闊氣的人家,也換不起啊。”


    一陣聲,他那個才進門的夫郎下了炕,油燈亮起,一副單薄的小身板出現在他視線裏。


    他要作甚?給他把尿?!


    玄鱗慌得想兇人,可張了口,卻吐不出傷人的話兒。


    王墨給漢子翻正,又拖又拽,費了大勁兒地將他扶住,靠到牆上。


    可玄鱗太久沒坐了,身上沒勁兒,才扶住,就軟塌塌的倒了下去。


    試了幾次都不得行,王墨隻好先將人放下,到炕邊的地上去摸夜壺,“嚓”的一聲輕響,夜壺擺到了炕沿上。


    那髒個東西就往炕上放,玄鱗眉頭皺得可緊。王墨瞧出來了:“你太重了,我抱著你就拿不起夜壺,我、我一會兒會擦幹淨的。”


    說著,王墨將人拽著坐起來,一手扶著他肩膀,反身坐到他後頭去,再讓這漢子整副身板子都靠到自己胸膛上,緊接著,兩條細瘦的腿自後頭伸過去,再是兩隻手……


    給人把尿這事兒雖然是王墨自己提的,可真到做了,還是臊得慌,他的手在漢子的胯骨邊磨蹭了好一會兒,終於下了大決心的,將那兒給扶住了。


    玄鱗隻感覺青筋都要跳出來,他臉色鐵青:“放手!”


    本來就慌的王墨心裏頭一緊,忙將手鬆開了。


    他埋頭在漢子的後背上,甕聲甕氣道:“那、那你自己扶著,我、我給你舉夜壺。”


    陶瓷的夜壺舉到了下邊,玄鱗卻遲遲沒有伸出手。


    身後的人等得急了,抖著嗓子催他:“你右手不是好生的嘛,咋不扶啊?你忒重了,要撐不住了。”


    玄鱗閉了閉眼,認命的扶住了。


    *


    翌日清晨,王墨一早便醒了。


    他在家做活兒做慣了,從來不敢貪睡,就算到了吳家,也改不了這習慣。


    一睜眼,先往漢子的被子裏摸,見是幹的,才放下心來。


    炕頭的櫃子裏放了新衣裳,昨兒個事兒多,王墨沒來得及細瞧,眼下一看,這尺寸……該是給他的。


    王墨伸著手在衣麵上摩挲,得有快十年了吧,他都沒穿過新衣裳了。


    邊上的玄鱗趴著睡了一夜,本來就不舒坦,加上好的那條右胳膊麻得厲害,王墨這一動,他就跟著醒了,隻是昨夜的事兒太臊人,他沒睜眼,在那兒裝睡。


    過了不知道多久,實在裝不住了,睜開眼,就瞧見那小哥兒正撅個腚,一臉欣喜的在摸衣裳。


    也不是件多好的衣裳,細布老花的,比後頭院兒裏那幾個妾室的差遠了,想來是管事兒的沒將他放在眼裏。


    可饒是如此,這小哥兒還是歡喜,一張不大的小臉兒上露著笑,暖進人心窩子裏。


    王墨一偏頭,正與玄鱗的目光對個正著,他咧著嘴:“你醒啦?”又舉著衣裳給他瞧:“櫃裏的,好看吧?”


    不知道咋的,玄鱗一瞧見他就總想起昨夜那事兒,他垂下眼,不敢正經瞅人,卻聽見這小哥兒道:“哎呀,這都卯時了,你想尿了吧?”


    一迴生二迴熟,水聲淅淅瀝瀝,鬧得玄鱗臉紅。


    王墨卻沒覺得咋,給他抖了抖,又怕他嫌髒,用昨兒個用過的布給他擦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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