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其他,關於一個女人在日常起居間該如何伺候一個男人,雖然母親早逝,但她並不是完全陌生,畢竟她還有對母親的記憶,也有奶娘教她未來要如何侍奉丈夫公婆。就算她明知她的身分相較於她做的這一切,有多難堪。


    每一分的墮落,都是相對地在提醒她,生她、養她、教育她的人費了多少苦心,對此刻的她就會有多痛心失望!可是她終究得收拾起情緒,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報恩。


    當然是為了報恩。


    其實她很清楚,比起墮落,更可怕的是對他們之間懷有期待……


    陽其實不累,而且樂於陪她這麽閑坐著,但被她服侍顯然是更讓他歡喜沉醉的美事,於是他便牽著她的手,漫步迴房。


    「等會兒到前頭,這次迴帝都剛好遇到一個做布匹和珠寶生意的,我讓他把最好的東西都帶了來,如果喜歡的話全留下來也好,因為怕你不喜歡,所以我讓他帶過來給你好好挑選。」當然,他不會讓人進到正廳裏來,一來不要明珠拋頭露麵,二來不讓那生意人知道太多這裏的事,所以他一向把人留在偏廳裏,設了酒菜招待。


    生意人向來識時務,有本事的生意人尤甚,特別是他們做布匹和珠寶的這一行。多少達官貴人在外頭養金絲雀,那才是大主顧,裝聾作啞,不探問不打聽,交往方能長久,更不用說憑陽的身分,再刁難的要求都有人鞠躬哈腰地想討好,陽自是有恃無恐。


    「我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身邊事物已經夠用。你替我選一兩樣也行,你選的我都喜歡。」明珠心想,那人跟他從帝都大老遠地來,總不能叫他隨便把人家打發了,隻好這麽說。


    陽好笑地看著她,「那我給你買的衣裳和首飾,怎麽幾乎沒見你穿戴過?」關於她平日吃穿用度,吃的有嬤嬤精心張羅,用的穿的,他交代過嬤嬤,每月十五讓熟悉的、挑選過的店家送上新款來給她挑。嬤嬤通常會將她買了些什麽呈報給他,他知道明珠會特意挑那些最便宜的,就算要店家隻送最頂級的貨來,最後明珠可能一樣都不挑,給了車馬費後把店家打發走。所以陽也由她,反正他依然會從帝都帶東西給她,隻是他想觀察她喜歡什麽樣的事物,好歹讓他每迴帶禮物給她時心裏有個譜。


    「我一個人在家,自然用不著盛裝打扮。若你想看,我一會兒去換吧。」


    「那不過是迎合我,多無趣。我隻是想看看你自己喜歡的打扮是什麽樣子,你喜歡些什麽事物,讓我知道。」


    無怪乎明珠會直覺地用她所懂的,女人伺候丈夫的方式伺候他啊!陽向來配合她的腳步,他握著她的手,閑步間話家常,並不忘時時看照著她,不就是鶼鰈情深的夫妻該有的相處模式嗎?


    男人該怎麽疼一個女人呢?陽的家庭完全沒有給予他任何正麵的典範,起碼一個丈夫妻子若恩愛會有什麽表現他完全不清楚,在這裏,在她麵前,一切全憑他隨心所欲。


    世間不全是懂得體貼多情的男子,她早就明白了。並非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卻隻怕她永遠無法攤在陽光下的身世,會成為他們之間一輩子的隔閡。


    但明珠還是很難不悸動。僅僅為了他那些從不掩飾的心意。


    「你怎麽知道我是迎合你呢?也許是因為你來了,我特別開心啊!」如今她倒也懂得,在他可能逼得她毫無招架之力的柔情攻勢前,先示好以求自保。


    陽笑了起來,「如果這是你的真心話,那我還真愛聽。」


    明珠羞紅了臉。有時真不知他是說話直接,又或者狡猾地在點破和不點破之間,輕輕調侃,讓人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或者故意自我嘲解給旁人聽?可偏偏又


    讓人無法討厭這樣的他啊!


    這座大宅在明珠入住後,被陽更名為金風園,而主院中作為他們倆起居睡臥的小樓,叫玉露閣。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暗指的是最末句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嗎?


    作為隻能等待的那一個,尤其又自憐命運多舛時,她還真無法欣賞他這樣的情調。有時想想,他的溫柔情調,其實是有一些冷血的吧?但明珠總覺得自己不該這麽想他。


    明珠猜到他的故意,卻沒猜到他真正壞心眼的「故意」。他就把他的隨身事物,理所當然地擺在房內,她朝夕相處。金風園沒有多的客房,隻有他和她的臥房,以一條抄手遊廊連結,但每日睡前他都陪著她,要她夜夜入夢時都記得他們倆曾在同一張床上翻雲覆雨。


    當真是霸道到極點,頑劣到極點,也冷血到極點嗬!


    房內,水已備妥。明珠其實隻需要替他擰巾子,為他洗洗手,梳整頭發,為他更衣。至於他麵具下的模樣,陽隻說,他天生異相,所以才為父母帶來災厄,因此不願示人,他們倆在一起時,隻有燭火已滅之時,他才願意拿下麵具,更多時候他會幹脆蒙住她雙眼,做盡他想做的邪惡之事。


    不過,她倒是隱約在昏暗不明中見過他的臉,是真的有些猙獰的疤痕,他也讓她碰過,由他握著她的手,輕輕貼著。知道這些,明珠反而諒解了他的放不開,她想她願意等他真的敞開心胸,同時自己心裏也得有點準備。


    但話說迴來,她和妹妹曾經照顧過一隻被灼傷而模樣醜陋嚇人的小狗,兒時更曾跟著母親一起布施白米給那些又病又窮的人家,有些來領米的乞丐病了傷了無處醫治,模樣也是很可怕。她從小就被教導不可因為旁人的容貌拙劣而懷有鄙惡之心,她不認為接受陽的模樣對她來說會有多艱難,並非她把他當成傷殘,而是她早就學會平常心對待。


    為他洗了手,換了居家的衣裳,明珠發現陽的身子似乎又抽長且結實了許多。下定決心跟了他之後,她才知道陽根本還未屆弱冠之年——去年隆冬,他沒讓家人給他慶祝十九歲生辰,謊稱朋友要為他祝壽,其實卻是到鵲城來和她鎮日膩著,要她給他祝賀生辰。怎麽個祝賀法?自然不脫他那些邪惡的把戲,明珠總覺得他的家人未免也太放任他。


    如果不是極為放任,怎會任他老是一出門就十天半個月的,天南地北玩個透徹?怎會任他如此揮霍?又怎會至今未娶妻妾?


    他是真的未娶,或者隻是騙她,安撫她?明珠心裏不願,也不敢亂猜疑,隻怕想多了,是往她那些鬱結未解的心事再添一個無解的結。


    她得要微微仰起頭,才能替他翻整衣領。今年冬天他二十了,男子到幾歲前還會再長高?她有些頭疼地想。


    陽哪會放過這她調情的好機會?當下雙手合握住她腰身,將臉埋在她頸間,「我好想你。」


    明珠身子一顫。每一次,他們久別後終於獨處,他總會這麽做,撒嬌似地將臉貼著她頸間,要抱她,卻怕她拒絕那般地小心試探,然後在她耳邊,喁喁說著想念她。


    真不公平啊!她怨他那麽多個日子,他卻一句話就讓她投降,多可惡!


    可她終究情不自禁地,雙手揉上他頸背,他像得到允許那般,再也無所顧忌地抱起她,走向床鋪。


    早知道這人愛膩著她的程度讓人臉紅,明珠仍是徒勞地勸道「客人還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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