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辛廣運摸出火柴,當著伍四合和柳落渠的麵燒掉了信,同時道:“新港疫情已經被控製,舊城這邊也已經解禁,就是出城不方便,更何況要瞞過其他人,所以,今晚我就安排你們出城。”


    辛廣運說完要走,柳落渠來到牢門口叫住他:“辛秘書,蔡先生信上所說的是真的嗎?”


    辛廣運遲疑了下:“不知道,但蔡先生的才能你們也看到了。”


    柳落渠還是有些不信:“地相就真的能算那麽準?”


    辛廣運道:“大概就是知己知彼吧。”


    地牢中安靜了,因為從“知己知彼”這四個字中蔓延出來的不安影響了眾人。


    如果真的如此,那麽互相揣摩推測還有何用?接下來一切不就隻能看天意了嗎?


    難道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


    新港醫院大門口,班魯呆呆地坐在那,看著跟前擺著的那幾十具蓋著白布的屍體,這些人都是從燒毀的醫院中搜出來的屍體,按照參與搜救的海警們的說法,醫院內無一幸存,就算沒染病的人,也都死於其後的火災中。


    屍體被燒得焦黑,除了能分辨出男女之外,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體貌特征。


    班魯不由得想起剛進入新港的那天,自己在路邊看到的那些焦屍。


    也許,那天老天爺就把答案擺在自己眼前了。


    遠處的高德舊看著班魯那副模樣,想了半天,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節哀。”高德舊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班魯點頭:“多謝。”


    高德舊歎氣道:“什麽都沒了,新港也算毀了。”


    “新港窮苦人家算是毀了,但有錢人大多都平安無事。”班魯冷冷道,“我路過張府的時候,門口還構築了工事,那些工事一看就不是臨時搭建起來的。”


    高德舊知道班魯想說什麽,但還是裝傻道:“上次鬧傳屍風的時候,張爺應該就有所準備了,他畢竟深謀遠慮。”


    班魯看著高德舊:“高探長,那你事先知道嗎?”


    高德舊也看著班魯:“知道什麽?”


    班魯問:“知道要鬧狂病。”


    高德舊站起來:“我怎麽會知道?”


    班魯仰頭看著他:“那為何你一家大小都沒事呢?”


    高德舊火了:“你什麽意思?你咒我呢?為什麽我家裏就必須得出事?”


    班魯臉上的表情卻是一鬆:“我隻是奇怪而已,為什麽我爹娘就得被活活燒死。”


    高德舊坐下道:“也許火災之前你爹娘就……”


    高德舊話說一半,意識到這句話有問題,趕緊閉嘴。


    班魯卻追問:“就什麽?”


    高德舊岔開話題:“班警官,人死不能複生,節哀吧,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你盡管開口。”


    班魯道:“那您能幫我查查,為什麽新港的有錢人和洋人都沒事嗎?”


    “班魯!你這不是抬杠嗎!?”高德舊雙眼瞪圓,“那事發之日,舊城那邊就派兵封鎖了新港,那你們是不是事先知道呀?封鎖之後,也不顧我們的死活,那你們什麽意思呀?”


    班魯麻木地迴答:“新港是洋人的租界,你也給洋人辦事,洋人都不管你們,我們怎麽管?”


    高德舊氣壞了:“就算是租界,那也是洋人從中國人手裏租來的,這裏還是中國人的地方不是?傅大帥是甬城的都督,他為啥不管我們的死活呢?眼睜睜看著新港的百姓慘死?”


    班魯起身來:“是呀,為什麽呢?”


    說完,班魯朝著高德舊傻乎乎一笑,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離開。


    高德舊看著班魯的背影,原本還在生氣的他,最終還是長歎一口氣。


    高德舊看著地上那幾十具屍體,喃喃自語道:“天地不仁呐。”


    ●


    西城樓指揮所內,桌上鳥籠中的那隻鸚鵡對陌生環境感到很不安,不斷在籠中蹦來跳去。


    鳥籠旁的裘穀波雙手撐著額頭思考著。


    雄黃在對麵就著鹹菜吃饅頭喝粥,不時抬眼去看裘穀波。


    “晚了,現在帶迴來什麽情報都晚了。”裘穀波終於直起身子來,“其實蛇心島來電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雄黃道:“聽你的意思,不如說,從一開始,我們就輸了。”


    裘穀波搖頭:“我們所做的,無非就是變被動為主動。”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爆炸聲,兩人同時看向門外,裘穀波起身正欲走出去的時候,一名士兵灰頭土臉地衝進來:“報告!敵人朝我們開炮了!”


    裘穀波立即跟著士兵走出,雄黃也趕緊放下筷子。


    兩人走出城樓後,看到城樓上一堵牆被炸開了一個窟窿,後麵還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士兵屍體。


    裘穀波立即拿出望遠鏡朝著下方搜尋著:“炮從哪兒打開來的?”


    一名軍官上前,指著下方的一個山丘:“那邊,他們就開了一炮,然後就把那門炮拖下去了,我們想還擊都沒辦法。”


    “這個距離怎麽還擊?”裘穀波搖頭,他雖然懂槍,但對炮毫無概念。


    “除非他們再把炮拖上來,否則我們開炮還擊也是白白浪費炮彈。”雄黃用望遠鏡觀察著,“隻要他們躲在山背麵,要想打中,很大程度上得靠運氣,迫擊炮雖然沒有射擊死角,但這個距離太遠了。”


    裘穀波看著雄黃:“那他們怎麽打上來的?”


    雄黃解釋:“這個距離,山炮和野炮就算高低射界不夠,也可以借用地形來彌補。”


    裘穀波皺眉:“那我們隻能白白挨打?”


    “我們如果把火炮拉上城牆,炮身的位置低於城牆掩體,加上俯角不夠等因素,哪怕是墊高炮身,也會在城下一千米甚至更遠的距離形成火炮射擊盲區,總不能把炮身後方舉起來朝著下麵射擊吧?”雄黃看著城下的位置,“這就是蔡先生為何不同意把火炮拉上來的原因,合適的位置有迫擊炮對付他們攻城的步兵就可以了,如果他們再開炮,可以讓城內的炮兵還擊。”


    此時,兩名士兵抬著死去士兵的屍體慢慢走過,裘穀波咬牙道:“必須還擊!哪怕做個樣子!否則對士氣有影響!”


    雄黃點頭:“傳令兵!旗手!”


    傳令兵立即趕到:“到!長官!”


    雄黃用望遠鏡看著下方:“給炮兵發信號,目標西城外山坡,距離4500,向右35,基準炮一發!”


    傳令兵立即扯著嗓子,用古老的方式向高處的旗手重複了一遍,旗手緊接著向城內的炮兵發出旗語信號。


    與此同時,雄黃拿出懷表來放在耳邊,另外一隻手拿著望遠鏡看著。


    不久後,一發炮彈落在那山坡旁邊的位置,望遠鏡中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在那裏跑動著。


    雄黃聽著耳邊的懷表秒針跳動了一陣,估算炮彈裝填差不多了,又道:“修正距離4600,向左15,六炮齊射!”


    很快,六發炮彈落在那山坡之後,那裏頓時變成一片火海,硝煙之後,山坡周圍再沒有任何動靜。


    “好了,他們給我們一個見麵禮,我們就還他們一個下馬威。”雄黃把望遠鏡還給裘穀波,“差不多了,他們那一發黑炮,隻是在試探我們,說不定還是瞎貓遇上死耗子。”


    裘穀波用望遠鏡看著,確定遠處沒動靜了後,這才問:“為什麽說瞎貓遇上死耗子?”


    “陳伯忠剛有炮兵不久,在那之前,他隻是個民團武裝的頭頭,民團哪兒來的炮呀?你以為當炮兵和普通步兵一樣,給支槍指點指點就可以放?”雄黃搖頭,“沒那麽簡單,而且地相們是不懂火炮射擊的,胡深也無法指點,先前那一炮不僅是試探,也許還是試射,放心,甬城的城牆沒那麽容易炸塌。”


    裘穀波看著城外,想起了什麽:“我現在突然發現,不管是傳屍風也好,狂病也罷,都隻是胡深的虛招。”


    雄黃問:“那麽實招是什麽?攻城戰?”


    裘穀波搖頭:“削弱我們的實力和影響力,讓大帥原先的金主對他失去信心,改投陳伯忠。”


    雄黃道:“看樣子,甬城三大家和洋人很快就會向大帥攤牌了。”


    “大帥已經被張輔之請去了。”裘穀波轉身朝著指揮所走去,“是戰是和,很快就有定論了。”


    雄黃跟在他後麵:“應該是,是戰是降。”


    裘穀波停下來:“按照大帥的脾氣,他會和,絕對不會降。”


    雄黃想起來什麽:“對了,蔡先生呢?”


    裘穀波看著城裏道:“迴都督府了,他說,此仗已經打不起來了,充其量就是像剛才一樣互相問候下,所以,他無需再出謀劃策,幹脆迴去等個結果。”


    雄黃不解:“等結果?”


    裘穀波道:“對,等結果,就他看來,事已成定局,他無力迴天。”


    雄黃也看向城內,不知道蔡千青到底是什麽意思。


    ●


    看著那顆夜明珠,蔡千青都忘了自己身在都督府的別院大屋之中。


    夜明珠發出的光芒對他而言是那麽的溫暖,就像是當年夏玉蘭關心的目光。


    “玉蘭,其實一開始我就輸了,就算當時我沒有察覺,但在看到沈姑娘的時候,我也應該想到的。”蔡千青看著桌上盒中的夜明珠,“胡深表麵上用沈姑娘來離間和我裘穀波,但實際上他隻是利用這個人來告訴我,此戰我就算不會輸,也絕對贏不了他。”


    蔡千青說完停頓了一會兒,象是在聆聽夜明珠的話:“是呀,八臂羅漢並不是浪得虛名,看似攻心,實則扒皮。雖然我現在可以一走了之,但唐安蜀怎麽辦?我如果背叛他,就是揭開他的傷疤,再在上麵撒鹽,這個朋友可以接受一切,唯獨不能接受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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