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學校安靜而寂寥。


    空曠無人的運動場,漆黑死寂的教學樓,冷清的矗立在夜風之中,沒有任何的動靜。


    按道理來說,普通的初中小女生是絕對不會想要在這個時間段,獨自過來學校這裏的,然而涼宮春日卻不一樣。她不但敢獨自過來,還目標明確的直奔運動場角落的體育用品倉庫而去。


    在倉庫背後的偏僻角落處,藏著手推車、畫線機和幾包石灰粉。


    也不知道是校職工的疏忽,還是她早有預謀。


    不過應該是後者。


    “喂,你打算就這麽一直站在那裏嗎?”


    努力的將準備周全的工具一一搬出到運動場邊上,涼宮小姐輕輕唿了口氣,然後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珠,她想了想,轉過頭去望向邊上背著手在看著的某人,隻見對方一臉漫不經心的神情。


    這讓涼宮小姐莫名的感覺有點兒不服氣,就像是之前那樣,所以果斷的開口叫了一聲。


    ——他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想知道自己準備做些什麽嗎?


    ——他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好奇的嗎?


    “哦,我知道了,等一等——”聽到涼宮小姐的叫喊,正在低頭思索著什麽魔術師抬眸望來,然後點了點頭,很是隨意的走了過來。


    “哼哼,你有什麽想問的嗎……欸?”


    初中小女生有些傲嬌的抱著雙臂,昂首挺胸,然而卻沒有想到對方從自己身邊徑自走了過去,很是幹脆的推起了畫線機,然後就在運動場上快步的疾走起來,走過的地麵上出現了一道道白色的顯眼線條。


    涼宮春日頓時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


    ——這是什麽情況?


    ——他難道不應該問一下自己想做些什麽的嗎?


    ——怎麽連問都不問,直接就自個兒推起畫線機就操作起來了?!


    夏至的速度很快,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似的,直接推著畫線機就在運動場上來迴走動著。而且不管是走直線,還是走弧線,亦或者是突然轉向改變角度,都非常的果斷,一點兒都不帶猶豫的。


    乍一看像是毫無章法的亂畫一氣,但是實際上卻又並非如此。


    整個過程看下來就能夠發現,他明顯是有腹案的,像是在參照著某個現實的例子,一口氣畫了出來。


    “……”


    “……”


    涼宮春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青年已經結束了整個工作,施施然的推著畫線機迴到了運動場邊上,在旁邊停了下來。


    “好了,搞定了。”


    他輕快的開口道,拍了拍手掌。


    呈現在運動場上的是一幅巨大而且抽象的塗鴉,怪異的圖樣宛若是納斯卡線條一般的地畫圖案,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要在明天成為新聞的程度。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畢竟是鼎鼎大名的“校園塗鴉事件”。


    夏至在了解涼宮春日的情報的時候,也理所當然的調查過這件事情,因此在看到現在的初中生涼宮小姐的行動之後,就已經明白了她的計劃是什麽……因此也沒什麽好糾結的,他直接就將那個圖案進行複製粘貼。


    在三年後,他知道了那個塗鴉應該是怎麽樣的。


    而現在,他通過記憶將那個塗鴉複製到三年前。


    這麽一想的話,事情突然就變得很有趣起來了,因為這意味著一旦這個事實得以被承認,這段曆史得以被保留,那麽就說明——


    夏至在三年後進行調查的時候,看到的是自己在三年前留下來的塗鴉。


    而他在三年前留下來的塗鴉,是他在三年後進行調查的時候所看到的。


    當時間之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悖論無疑就已經出現了,仔細探究的話,就會發現雖然看似是一個合理的循環,他對曆史的改變成為了曆史本身的一部分,然而事實上,真正吊詭之處在於那個塗鴉的來曆。


    信息主體是怎麽出現的?


    總不會是憑空出現在時間之中的吧?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畢竟就連信息也是守恆的。因此這個塗鴉隻可能是涼宮小姐本身的創造,是她自身的意誌體現,如果夏至這邊沒有直接動手的話,接下來涼宮小姐應該也會指揮他去畫出那樣的塗鴉。


    隻是他選擇了直接動手,改變了這應有的曆史軌跡……


    現在就看涼宮小姐願不願意認可這段曆史,使得世界線進程完成覆蓋了。


    隻要她認可的話,那麽所謂的悖論或許也不算什麽。說到底就是看涼宮小姐怎麽來選擇這段曆史,就像是她怎麽決定世界的存在形式一般。


    愣了好半晌之後,現在還是初中生少女的團長大人終於是反應過來,她一下子激動了:“你……你怎麽知道我想要的就是這個!你是怎麽知道的!”她的眼睛裏閃著小星星,激動不已的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這個總沒辦法否認了吧!


    之前的事情都還可以有點說法,譬如說是自己看錯了,其實他當時離得很近,才能夠這麽快的接住自己;又譬如說是單方麵認識自己,所以才能夠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諸如此類的。


    這些理由,雖然有些牽強,但也能夠勉為其難地捏著鼻子接受下來。


    然而,這一次,又該如何解釋呢?


    涼宮春日的內心十分確定,這個塗鴉作品的模樣,確實與她心中的想象如出一轍。但在此之前,它隻存在於自己的腦海之中。在這一刻,她簡直無法形容自己心中那種奇妙的感受。


    心跳都在加速!


    仿佛終於與命運邂逅!


    這是超現實吧!這一定就是自己想要見識到的超現實吧!


    “你猜?”


    魔術師打量了一下運動場上的塗鴉成果,微微一笑。


    “我才不要猜!你現在快告訴我!”小號的團長大人緊緊抓住他,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幻夢般消失不見,語氣之中也帶上了一絲絲的急切,“你真的是魔法師吧?還是時間旅行者?是不是?”


    “……”


    “……”


    “……都是。”


    夏至眨了眨眼睛,平靜的說道。


    這一次他沒有再否認或者糊弄過去,而是直接選擇承認了下來。


    先前的那場談話,對神創造世界的時候是否失手的討論,隻不過是初步的試探,想要看看是否是這麽一迴事,也想要看看這位疑似卡密大人的反應……能夠看得出來,涼宮小姐多少是有點兒動搖的。


    雖然她表麵上沒有那份自覺,但是潛意識貌似是有些糾結的。


    夏至自然也不會狂妄的覺得這都是自己的一番話語,所導致的緣故,隻能夠說是團長大人的心本來就亂了。她內心之中本來就很糾結,一直都處於拉鋸的狀態之中,就像是一個左右搖擺的天平。


    而他隻不過是在這個左右搖擺不定的天平上,往一邊稍稍加了點砝碼。


    隻不過,這樣還不夠……


    團長大人雖然開始有些傾向於天平的另一側,但是卻仍是沒能夠真正的擺脫糾結,沒能夠真正的下定決心。


    “都是?!”對於夏至突然誠實的迴答,涼宮小姐聲音卻是猛地提高。


    她的表情先是顯得有些不敢置信,緊接著又變得有點兒狐疑,就這麽古怪的盯著他,遲疑了一下,仿佛想要確認什麽似的,試探著又開口問道:“那、那……你是外星人嗎?”


    “對,我也是外星人。”


    “那你是不是還是異世界人?”涼宮小姐的表情開始變得微妙。


    “也可以這麽說,我也的確是異世界人。”夏至平靜的點點頭,同樣的也承認了這個猜測。


    畢竟就存在的基本性質來說,他的的確確是同時具備以上的這麽幾種屬性標簽,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所謂的“萌點”?——反正都是團長大人喜歡的那種,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裏。


    隻不過,盡管他迴答很直率,然而——


    團長大人卻反而不那麽相信了。


    她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又氣又惱的瞪著他:“我是認真的!你別總是當我是小孩子!”


    這自己不管問什麽,他都直接一口承認!那和不承認又有什麽區別,他肯定是把自己當小孩子來糊弄了!


    “我知道,我也是認真的,其實——”


    青年歎了口氣,正想要繼續說些什麽,卻又突然住口不言。他感覺到在這一刻,某種強大的修正力正在作用到自己的身上,開始拭擦他在這個時空之中的存在,如同用橡皮擦擦去紙麵上的鉛字一般。


    隻不過因為他能夠主動確定自身的存在業,所以仍然能夠在這一刻穩穩的站在這裏,不至於立刻被驅逐出去。


    然而……修正力同樣不是穩定的,而且在迅速增進規模,出力越來越強。


    僅僅隻是短短的幾秒鍾,給他的感覺就已經龐大到一個難以形容的程度,好似整個世界都在向自己壓下來一般。


    想要強行對抗,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似乎沒有什麽必要。


    賭錯了嗎?


    她終究不願意在兩難的局麵做出取舍?


    魔術師明白了過來,也輕輕的唿了口氣,不再對抗那正在迅速變強的修正力,身形輪廓開始隱隱淡化。先前的談話還在對方的可接受範疇之內,然而現在他準備直接說出真相的打算,終究還是踩線了。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應該還可以在這個時空停留更久才對。


    不過這也沒奈何,畢竟他賭錯了,團長大人並沒打算因為他推了一下,就要做出決定。


    與此同時——


    另外一邊——


    “你這個怎麽讓人相信你是認真的啊!”涼宮小姐沒有注意到某人正在消失,隻是在不滿的嘟囔著,同時也忍不住的一遍一遍地打量著運動場上的巨幅塗鴉,越發感覺到這就是自己心中想要看到的畫麵。


    “……”


    “……”


    “喂,你怎麽不說話了?”涼宮小姐遲遲得不到迴應,撅起嘴來很是不悅的問了一句,她將視線收迴來,憤憤的瞪向那人的方向。


    然而,映入她眼簾的,隻有夜色下的漆黑跑道。


    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


    “……”


    少女明顯的愣了一下,緊接著慌慌張張的轉過身來,四下張望了起來。隻是無論她如何尋找,都沒有再看到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仿佛從來未曾出現過一般。


    涼宮小姐愣愣的站在原地,在夜風之中呆呆的出神。


    片刻之後,她仿佛凝固住的嬌小身軀才微微的動了一下,轉過頭去看向運動場上的那一道道線條,又看了看旁邊的機器、石灰粉等等的東西。


    到底是怎麽迴事?真的是自己在做夢嗎?


    說起來。


    好像就連他的名字都沒問清楚。


    ————————


    ————————


    眼前一。


    夏至就發現四周的景色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夜空下的操場、跑道和教學樓,而是變成了自己的工房的景色,四周的寬敞空間和各種魔術用具、一排排的書架,甚至他自己也還正好好的站在書架前,似乎正在挑選要閱讀的讀物。


    什麽情況?


    就算是迴來了,不也應該出現在那個十字路口的旁邊嗎?


    他輕輕的皺起眉頭,一時間沒想明白這是個什麽情況,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房門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打開門。


    長門有希站在門外,麵無表情的平靜說道:“涼宮春日在樓下,剛剛打電話進來說要找你。”


    “找我?這個時候?那我去看看”


    青年看了一下時間,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徑自越過文學少女向著門外走去。在他身後,長門有希靜靜的看著,鏡片後的眼睛深處隱隱有微光閃爍,似是正在與什麽地方交換數據。


    世界似乎發生了某種改變。


    她正在申請從資訊統合思念體處,下載關於變動的情報部分進行對比。


    另一邊——


    夏至迅速的從七層下到了樓下,然後在公寓外看到這個時間段的涼宮春日,她在門廳旁的對講機處來迴徘徊著。


    而且她好像就是一路跑過來的,小臉有些通紅,同時還在微微的喘著氣,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劇烈運動所導致的,但是更有可能是兩者皆有,才造就了她現在這麽一副極為亢奮的樣子。


    聽到了腳步聲,少女馬上轉過身來,看到了他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


    她的瞳眸之中霎時間迸發身材,用力的咬了咬嘴唇,上上下下的這麽打量著眼前的青年,越看就越是激動的樣子。


    “涼宮同學?”夏至有些不太適應她那灼熱的視線,試探著問了一句:“你這是……有什麽事情嗎?”


    “三年前!”


    涼宮春日直接開口,但仍是死死的盯著他,一臉倔強的樣子:“我之前其實就見過你……三年的東國中!你還有印象嗎?!”


    “……”


    “……”


    原來是這樣啊!


    夏至扯了扯嘴角,心中突然就明白了過來,不是自己判斷有誤,然後賭錯了。


    而是那個時候的團長大人還沒有真正的做好準備,又或者是她內心並不希望改變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發生。所以想要在那個「三年前」的節點處,嚐試直接說服她,是沒什麽意義的。


    但是種子終究已經種下了,在三年後開始萌芽……


    或者說,是被她選擇了。


    “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會不想承認吧?”看到他一臉古怪的神色,團長大人明顯還是誤會了,她直接上前一步,氣勢洶洶的指著他,“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想起來了,你這次別想騙我!”


    “你絕對就是時間旅行者!對不對!”


    她根本就是斬釘截鐵的發出這樣的斷言,與曾經的相信而又懷疑的矛盾表現,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而隨著少女話音的落下,夏至感覺腦海裏很突兀的——有什麽畫麵入侵了。


    像是記憶閃迴,又像是可以看見未來。


    時間似乎變成了一種可觸碰到的東西。


    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並列在一起的。


    宛若光在出發之初便完成了一切計算,他意識到在這一刻,自己真正的接收到了來自自己的跨時間線信息傳遞,並且確切的理解了那些信息……且不論形式,當同一個情報能夠往返的時候,時間也就對他打開了。


    記憶的同期化正在發生。


    以人類的思維是絕對無法想象這種變化與體驗的。


    因為人類的思維是線型思維,人類習慣用因果關係來解釋這個世界……譬如說一個事件引發了另一個事件,譬如說一個原因導致了一個結果,總之事物都是由過去的狀態發展到未來的狀態。


    人類習慣於用線形時間來描述事情,過去,現在,未來,三者不可調換位置,過去促成了現在,現在會改變未來。


    然而對於夏至而言,從這一刻開始就不再是這樣了,他能夠全盤、並舉、整體地理解並把握事件。


    他也不再生活在線性的時間流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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