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的掌門其實很想對著山中弟子說上一句:沒你們什麽事,大家都散了吧。


    奈何知非氣場太強,往那一站掌門就覺自己矮了半分成了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弟弟”。眾弟子眼隨心動,紛紛將視線聚焦在知非身上,老頭心道:提醒還是不提醒大家,真是個難題。


    清官難斷家務事。


    更遑論這知非和秦若的淵源……


    “小妹。”


    知非開口時,眾人壓根聽不到他說出口的話。這可不是說山中弟子都成了聾子,而是知非雙唇一觸即分,隻是做出了個口型。


    小妹二字,便是對秦若一個人講出語言。單有形狀,而無聲音。


    中庭開闊,從知非和秦若的位置看過去,兩人間有數十米的距離。一雙璧人,偏是站在兩端。其中還要有座銅鼎,耀武揚威。鼎上盤珠,用來在黑夜中提供光明的珠子無底自立,照亮兩人周遭。


    站在原處的秦若,正是借著那顆夜明珠的光亮,瞧清了知非口型。


    小妹……


    自她此次入九州,尋靈藥跟子衝出了洞府後,倒是不時會遇到年輕散修和自己搭訕。叫姑娘的有之,叫仙子的有之,可這聲小妹叫得就讓人莫名其妙了。


    山風徘徊,紗衣隨之飄飄蕩蕩。隱隱露出一雙光著的腳。光影綽綽,嫩白的足踝像是玩心大起的調皮精靈,一忽陷入黑紗之中,一忽又從紗色中冒出個頭。秦若前行拉近自己和知非的距離,也就是走上幾步的事。由她做來愣是讓人腦中蹦出四個字:儀態萬千。


    行走,是門學問。被普通人遺忘忽略的學問。一個人一輩子要走多少路,穿多少雙鞋,抬起自己的腳尖多少次,又落下自己的腳跟多少次。鮮少會有人去記憶,可隻要他還活在這世上,無病無災的基礎上每日都需要走路。


    所以說,這走路時的樣子也有講究。


    赤腳前行,踩在地麵的秦若走動時,就像是隻貓。安靜,筆直,從容優雅。仿佛是踩著一條筆挺的線,落下足跡。步履輕輕,腳步盈盈。縱觀整體如水流般順暢,拆開的每一幀也充盈著輕靈,飄逸的美感。


    足弓彎出一抹弧,白玉似的腳麵小巧玲瓏。


    雙腿擺動,猶如點在水霧之上。這便是美,實實在在又飄忽朦朧的美。


    便是行走了這幾步的距離,也讓守在周遭的人目不轉睛。委實是種本事。


    站定約莫一米左右的位置,秦若停了下來。


    對她而言,這滿身靈氣冷冷清清的知非,隻是個陌生人。


    “剛你叫我什麽?”


    沒有被人抓到後的緊張難堪,秦若下巴微揚,緩緩抬起頭。


    知非很高,這個高度是和秦若取比較得出的結論。秦若的身高隻到他肩頭,若是想要和這人說話,便免不得要抬起頭。此時,秦若也便是如此去做。


    她看知非,知非在看她光著的腳丫子。


    屬於秦若的聲音聽在知非耳中,五味陳雜。


    普天之下恐怕都沒人能夠明白他此時的感受,記憶中未曾褪色過的妹妹,本就有副好嗓音。桃源村中每日都能聽到的少女聲音,早就成了他隻能從迴憶片段中去體味的存在。乍然聽到,竟是分不清這裏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知非怔忪。


    音色靡靡,水聲潺潺。是妹妹的聲音,卻又不是妹妹的聲音,隻是一個恍神的瞬間,知非那壓在胸中的火山烈焰,翻滾不息。


    和他聽了十幾年的腔調別無二致,但眼前人的語調洋洋灑灑間又多出了不同於單純妹妹的蠱惑。這滋味就像是突然有一日,小山村中來了個格格不入的外人,打破了一村平靜,讓人惴惴不安。


    知非喉頭一哽,錯過了接話的時機。


    他想不明白,為何秦若會這般說話。由聲觀人,那摻著蜜糖樣的聲音,卻又宛如帶了勾。無形之中攪亂一池春水。


    未得迴答,秦若倒也不催。隻再道:“讓我猜猜你來浮迷山的目的。”


    話說,這從天而降的人,唯一能令秦若在乎的還真就是他的目的。


    自己便是來山中尋寶,若是這突然冒出來的人也是為了浮迷山的寶物,今夜他們是不是插翅難飛?端看這人內斂無鋒,才是最可怕的。


    山中眾人在秦若看來都不難對付,但若是這人和自己動手,她能安然無恙嗎?


    也就是想到此處,秦若才不按常理直接來問他的目的。


    紗衣輕蔓,皓腕自紗下探出,她伸出食指,繼續道:“你也是為了山中魂玉?”


    這話,她說的極清。


    雖說兩人離得不近不遠,秦若卻還是含了氣音。無他,跟這人的對話斷不能被那掌門聽了去。


    她仰著頭,如小時候一般隻要笑一笑,眼睛就彎成了月牙。


    聽來似是自報家門,不打自招的蠢話,其實目的兩重。若是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真是為了魂玉而來,秦若和他自當是要手下見見真章。若是這人不是為了魂玉,而是為了其他寶物,此際她言至於此,想來這人也不會難為自己。若是這人是浮迷山掌門叫來的幫手……


    電光火石,秦若在知非降臨在這座院落中時就開始猜測他的身份。無論哪一種,這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於她而言都不會是件好事。正是先入為主,有了之前的考量,秦若才敞開天窗說亮話,直言不諱。


    魂玉,她勢在必得。


    笑容淺淺,隻是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蓄著那縷笑意,秦若問得尖銳。


    沒來得及迴答秦若最原始的問題,再聽得這丫頭一出口就是魂玉,知非腦中清淩淩倏然靜了下來。


    就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涼水,由不得他不清醒。


    兄妹相認都要往後放一放,知非麵色一凜,言道:“你要那魂玉作甚?”


    實在是,秦若的話讓人不得不浮想聯翩。


    魂玉,最大的用處便是補魂。


    突聞秦若來到浮迷山,竟是為了那塊魂玉。知非首先想到的便是秦若神魂受損。


    話問了出來,他又在心中自言自語:小妹看來魂魄俱全,難不成這都是假象。


    指尖如電,尋到她伸出的食指。一經接觸,靈氣就順勢進入了她體內。


    知非從來到山中就沒變過的表情終是出現了裂痕,眉心輕蹙,複又歸位。他那縷探出的神識不過唿吸間就將秦若周身探了個遍。


    “魔修?”


    與掌門曾問出的問題相似,知非扔出了答案。


    秦若確是修了魔。跟知非周身湧動的靈氣不同,秦若體內全是魔氣。七經八脈,魔氣浩蕩。體內往昔循環,生生不息。


    黑壓壓的霧色蕩在她體內,重重疊疊。若是秦若修為再靜進一步,可以內視,自然瞧得見滿身魔氣,如朝似霧。


    “小妹,你……”


    修什麽不好,怎麽偏偏去修了魔道。


    這話,真是知非想要說出口的,可惜的是他尚且來不及說全,秦若被他碰觸的那根食指抽了迴去。


    知非動作太快,起先的秦若是完完全全沒想到這人道貌岸然,竟是不吭不響就敢來抓她的手。此是一錯。


    借著唿吸間的空檔,知非探出的靈氣在她體內走了一圈,秦若沒能即是封閉自我,此時二錯。


    瞬息間,因為她的掉以輕心就讓知非把自己的老底探了個光,秦若心中膈應。


    那滋味就像是她在這人眼前最後的遮羞布也不見了。怎麽不讓人氣惱。


    抽迴手,秦若臉上笑意冷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表情,疏離冷漠。


    她暗暗剜了眼知非,眼波淺動。明明是恨煞了這人不經主人同意就做出出格的行為,可在知非看來,就多出了其他味道。


    眸中含水,波光流瀉。自以為犀利的眼刀對知非而言,更像是小丫頭在跟自己鬧脾氣,嬌嬌嗔嗔。


    隻此一眼,知非心口發軟。


    他仿佛又迴到了桃源村中那間和妹妹共同居住的小屋中。麵前的,也不是什麽來路不明的魔修,而是自己嗬護關心了十幾年的妹妹。


    容色顯露了他些微內心,漸漸偏於柔軟。


    知非垂眸對上她,“小妹,魂玉之事再說。你且隨我將這身魔功廢掉再說。”


    到底是他的妹妹,修魔修仙,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這一句,知非說得語重心長。


    可惜,有人壓根就不領情。


    那嬌滴滴站在他麵前的秦若,眉心一皺頭就偏了過去。明晃晃做著: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


    也怪知非自己,秦若隻當他是外人。哪裏會為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廢掉滿身魔功。


    癡人說夢,不過如此。


    隻是因著她如今魔功出成,一舉一動皆帶出魅意,才讓這赤,裸裸,坦蕩蕩的拒絕顯得婉轉了幾分。


    披在身後的錦緞黑發,垂在了她耳畔。


    知非眼中便成了美人傲嬌,側影連連的景象。


    如果這裏隻有兄妹二人,隻消知非吐露實情,言道自己是秦若兄長,也就罷了。偏偏此際還是在浮迷山的山頭上,人家的地盤。這就意味著,旁觀這一幕的眼睛,有無數雙。


    雖說美人讓人賞心悅目,但掌門剛就提過秦若可能是魔修,此際再得知非肯定,有些人可就沒那麽老老實實願意當背景板,乖乖看戲了。


    “既是魔修,便當當場擒拿。”


    黃衫醒目,素兒一語好似驚醒了夢中人,令大家從美色的旋渦中迴到清醒的現實。


    之前還左右搖擺,隱隱對秦若生出憐意的眾人此時神誌清明,正邪分立,想也不想就加入了素兒陣營。


    “是啊,這若真是魔修,難不成還要放虎歸山讓她去害人不成?”


    弟子附和。


    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裏的掌門一看,大事不好。


    他門中的弟子群情激奮,竟是當著知非的麵要拿秦若,心下大驚。


    老頭急中生智,封了女兒啞穴,“都瞎嚷嚷什麽呢,你們是哪隻眼看到這位……姑娘害人了?有見過嗎?有嗎?沒看到就別瞎扯淡。趕緊迴自己屋裏去。”


    老頭子這是真急了,顧不上文縐縐的表現掌門該有的氣質,全是糙話。縱觀浮迷山中,隻怕明白人隻有他一個。


    先不提秦若,就說這知非一根手指頭就能將浮迷山夷為平地,他拿什麽資本和別人叫板。再說了,人是他招來的,本是賣人情的好事,怎麽到了這些徒子徒孫這就變了味。


    這些小兔崽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趕緊各迴各家,各找各媽。沒得在這礙眼,還讓他跟著擔驚受怕。其中,最能禍禍的便是他一手拉扯的女兒,今夜過後素兒當被關在後山!


    老頭心頭盤算,話放了出來。


    可眾弟子腳下生根,就是沒人移過半分。


    這……


    可如何是好。


    老頭習慣性招招手,捏了顧西河耳朵一頓耳語。


    “你當這般這般……”


    長長一大串,膩是憑著一口氣說了個全。


    其實老頭真沒說什麽,不過是讓顧西河去接替自己本該做的工作,將這對兄妹引到偏殿。卻說這不是什麽大事,可掌門一想到那也醉酒,自己蓄了多年的長發在知非手下全成了灰,心裏就跟著發毛。


    這得是什麽修為,不用掐訣不用施咒。似乎隻是憑著他心念而出……


    正是有了那點顧忌,老頭耗子似的膽子就縮的緊緊的。死活邁不開步湊過去。


    自己做不來,那就讓徒兒來做。


    故此,掌門叫了顧西河。


    得了師命的顧西河,踏步上前。


    懸在飛劍上的子衝看到秦若麵有鬱色,也正趕來。


    四人齊聚,站到一處。


    其間,每個人都是和秦若有些淵源,又對其他人一知半解。豈是一個亂字了得。


    知非見到顧西河,麵色微瀾直劈出掌。


    子衝尋來,伸臂企圖隔開秦若和知非。


    而顧西河便是四人中最無辜的那一個,腳跟還未站穩就有靈氣相偕而來。


    因著先前被知非“偷襲”過一次,秦若此番正是凝神屏氣,全神貫注。


    隻當知非掌中靈氣是衝自己而來,抬眸震臂,以氣禦敵。


    四人站定一處,眾人隻覺得剛眨了下眼的功夫,怎麽迴事這是又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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