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唯一的區別,隻是眉心那點紅痣。


    垂下眼,子衝用睫毛擋住眼中精光。這人,便是寅虛的親爹。


    顧西河扶住了人,語笑嫣嫣。


    “書生實在無須如此,你既是在我家做客,便安心住下。”


    他引著書生來到桌前,親自給子衝斟了杯茶。


    “想來我也正是要去尋一尋你的,沒想到你倒是比我快了一步。家中前些日子出了點事,如若不然隻怕你我早就把酒言歡。”


    對子衝十分熱絡的顧西河,話裏話外透著股親昵。


    被按著肩頭坐在凳中,子衝在心中連翻白眼。


    你誰啊?我和你很熟嗎?咱兩是第一次見麵好嗎?第一次。就算你是我師弟的親爹,我也不習慣這麽白白讓人占便宜好嗎?


    他堆著敷衍的笑,眼光飄忽不定。


    今夜,隻有一個目標,找到秦若。


    真當子衝是好脾氣,那你可就錯了。別看在山中跟兩位真人沒大沒小,子衝在外麵卻是高冷範十足。


    就連那武靈軒的弟子都別想碰他一根汗毛,更別提眼前的顧西河了。被按過的肩胛總覺得不舒服,手肘那裏在桌下搓了幾次,還是不滿意。


    一會迴屋,他得洗個澡。


    顧西河說了些什麽,他沒聽。心都沒在這的人,又被顧西河自來熟的動作弄得十分尷尬,一會想,去哪能碰到秦若?一會又想,還是先洗了澡在出去找人吧?


    總之,眼見著顧西河嘴皮子一直在動,子衝是一個字都沒聽。


    他晃了晃茶杯,浮在水中的茶葉便也隨之晃了晃。


    正在此時,屋門被人推開。


    那身被他惦記了一晚上的素色灰衣突然入眼,子衝懶洋洋眯著的眼瞼漸開。


    秦若。


    占據了思緒的人陡然乍現,麵前卻多出個顧西河。借著喝茶,子衝壓下心頭興奮。


    正值此刻,他才勉強打起精神去聽聽顧西河能說出點什麽。


    “你去溫壺酒,在弄幾個小菜。”


    顧西河斜眼撇秦若,態度輕慢。那視線僅在來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輾轉到書生身上。


    子衝放下茶杯,心下暗道:難不成顧西河娶的不是秦若,而是秦若的雙胞胎姐妹?


    他在夢境中見到的,也不是同一個人?


    不然哪裏會有把媳婦當下人看得夫君?


    雖說他年歲不大,曆練也不多。可好歹還是跟著無為下過幾次山,見過幾對夫妻相處的。


    即便不如書中形容的舉案齊眉,和睦溫馨自還是有的。怎麽到了顧西河這裏,全派不上用場。


    就算他是個外人,也瞧得清楚。顧西河這是壓根就沒將秦若當做自己的妻子。


    子衝眼波一轉,聚在秦若身上。


    就見她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灰袍罩身,將她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截膚如凝脂的細膩頸項。


    那抹白,幾乎都要刺痛他的眼。


    再往下觀,最紮眼的莫過於她那微微顯懷的小腹。細細窄窄的肩,蒲柳似的身段,隻有肚腹鼓出小小的包。


    因著有孕在身,紮在腰間的束帶被她往上提了點,倒顯得胸脯有了起伏的弧度。


    子衝看到此處,驀然垂眸。


    得,他這是想到哪去了?


    又是一口茶下肚。


    秦若已然放好專門為顧西河熬好的銀耳羹,褪出桌邊。


    視線裏屬於秦若的身影,就再一次被顧西河帶笑的臉所填滿。


    子衝聽聞房門輕響,才故作疑惑問道:“顧兄,聽你說話也是飽讀詩書之輩,怎麽就沒想著去取個功名?”


    子衝倒也不是無的放矢。


    他看得出顧西河對自己的禮遇,多半是出自自己的書生身份上。試探著問,便是想要弄清,這人究竟是個什麽鬼。


    在子衝看來,顧西河太奇怪。


    對他禮遇有加,對自己的媳婦卻是全然瞧不上眼。這人難道不明白,自己對他來說終究隻是過客,而那個能陪他一輩子的,才最是應該被重視。


    想不通,子衝也不能親自去問。


    這廂顧西河一開口,就是滿腹哀怨。“我父曾言,要在這桃源村裏安安生生過一輩子。功名利祿,顧某也隻能在夢中去尋。”


    他話中充滿著對名利的向往,還帶著點自己察覺不出的矜持驕傲。仿佛隻要他能出了桃源村,功名利祿就是手邊唾手可得得東西,根本不需要去費力。


    子衝聽得幾句,受不了他這矯揉造作的調調,雞皮疙瘩爬了滿身。


    “顧兄真乃……真乃不出世的奇人也。”


    話到途中,先是卡殼。子衝敷衍的讚揚,也要搜腸刮肚,想來想去除了奇人好像沒什麽是顧西河配得上的。


    他抖了袖口,撫過胳膊上新冒頭的小豆豆,口中抑揚頓挫。


    要說為什麽還沒離開,自然還是因為秦若。


    剛剛顧西河可是叮囑了,讓人去溫酒取菜。


    所以,忍著不適,子衝硬邦邦坐在凳子上,等人。


    幾句話的功夫,顧西河就能對他推心置腹。真不知是這人傻,還是自己太會來事。


    秦若第二次入屋時,顧西河已經出口相邀:“莫兄,不如你就在此多留幾天。”


    子衝是他的道號,莫才是他的本姓。


    端著酒水進來的秦若,將幾碟小菜並酒壺放上了桌,卻是遲遲未動。


    顧西河說完了話,沒得到子衝迴應,定睛去瞧才發現他視線投在秦若身上。


    此時,方想起屋中多了個人。


    “你還愣著幹嘛?”


    他白眼秦若,語氣微戾。


    始終垂著頭的人卻撲通一聲,對著他跪了下去。


    “西河,我二哥被山上的熊瞎子打傷,我想從家裏拿點藥。”


    秦若仰起頭,目中濕潤。


    秦獵戶上山打獵,一日未歸。秦鍾鳴擔憂老爹,獨自上了荒山,秦老爹原是被熊瞎子困住。父子兩齊心合力從熊瞎子手裏逃離,秦鍾鳴更是替親獵戶挨了熊瞎子重重的一掌。


    這事,村東都傳開了。秦若卻是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今日同住長工房的嬸子多了句嘴,她才聽到信。


    連忙跑去求顧母,想要迴家看看二哥。


    顧母百般刁難,最後更是直言:“迴家可以,別從我們這拿一針一線,想要藥?自己去求大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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