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續贏了五年,還不夠嗎?”褚應海見自家女兒這反應,有些皺眉,不就是個春試嘛,他還以為她一向不放眼裏。


    “因為我贏太多次了,所以爹您才希望我別去了?”十三也是皺眉,這什麽爹?為人父母的難道不都是希望看著兒女成為佼佼者嗎?


    “你啊,年輕氣盛,比起武功,還有更需要你練習的東西。”言下之意,褚應海想磨礪她的耐性。


    “還有什麽?”她心想,自己連褚家最難的滄海刀都練成了,還能有什麽東西可以難住她的?


    “你以後每日就與知言一起跟著我,處理園內的大小事務吧,總之,春試不用去了。”


    “不去就不去。”


    十三心裏也確實不如何稀罕褚家每年的春試,但這場春試對於大部分拜入褚家門下的弟子來說卻極為重要,因為最後的比賽結果將決定著整整一年的待遇。


    整個褚園,隊列分四等,不看出身,隻看武功。隻要武功不行,即便是褚氏本家小姐少爺,依舊會被分到第四等的隊列裏。


    當年十三的堂姐褚家三小姐,就因為實在不愛習武,在第四等隊列呆了十年,直至出嫁。


    在春試比武中名列前茅的人,可以被分配到最優秀的隊列裏繼續接下來的習武,可在下一年的春試比武中,他若不能再名列前茅,則會被分到其他相對資質平庸的隊列裏。


    芳華一得知自家十三小姐不去春試,立即表示自己也不去了。


    “你可別,小心他們一不高興,將你分到第四等去了,那可怎麽辦。”


    “我不怕,反正跟著你也可以學不少呢。”事實上,芳華有不少功夫都是十三親自教的,她雖說年輕了些,教導起人來卻意外的有耐心。


    “說得也是。”十三對芳華這話頗為認同。


    但其實,十三教得最好的人卻不是芳華,而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褚知涵。


    褚知涵是褚氏家族排行十四的少爺,隻比姐姐小三歲,習武資質雖趕不上十三,卻也算是上層。


    奈何上有奇才十三在,褚知涵總是備受打擊,但其實他的才能比起族中不少同齡人來說,已屬優異。


    九年前,十三才七歲,當娘的自知時日無多,親手將不過四歲的褚知涵拉到十三跟前,叫她一定要保護號弟弟。


    “娘親,你要去哪兒?”


    “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十三早熟,隱約已經知道了死大約是怎麽一迴事,可能就是再也見不著的意思吧,她愣在原地許久沒有迴答。


    “說話啊,知行,說會好好照顧弟弟,無論以後發生什麽。”


    “好。”十三記憶中,娘親是叫她名字最多的人,後來的人們,似乎隻知道褚家十三。


    其實,弟弟知涵也會叫十三的名字,隻是叫得比較少。每次被叫“知行”,十三都會板著臉糾正他:“你得叫姐姐。”


    她這個姐姐也很有姐姐的樣子,娘親離開以後,她便忽然像長大了幾歲,主動肩負起照顧弟弟知涵的各種責任來。


    從讀書習字,到練功習武,十三都要帶著知涵一起。


    某一天,知涵問十三,娘親去哪兒了。十三想了很久,也沒有什麽答案。她其實真的很想很想娘親,會偷偷在被窩裏哭,可是她就是誰都不能告訴,娘親說過她是姐姐,所以勢必要多擔待一些。


    遺憾的是,知涵在十一歲那年,也患上了和娘親一樣的病,整日臉色蒼白,氣若遊絲。


    失去親人的陰影,再次籠罩上了十三的心頭,她為了不去細想知涵生病的事情,以及以後可能會麵臨的問題,隻好沒日沒夜地練習刀法。


    誰曾想,正是在這種不顧休息練武的情況下,十三的刀法武功卻取得了很大的進步,那時,她已可以和一般高手打到不相上下。


    除了練武,十三一累了就去照顧知涵,但是後來眼看著他一天比一天虛弱,十三甚至已經沒有勇氣去看他。


    十三躲了起來,怕麵對不知什麽時候就要到來的噩耗。


    “十三小姐,十四少爺找您!”幾天後,知涵還是遣乳母來找到了十三。


    “十四少爺很擔心,這連著幾天都沒看見您了,您還是去看看吧。”照顧知涵的乳母大致也能猜到十三為什麽躲起來,可那邊十四少爺的病也不能拖了,老爺甚至偷偷將後事都打理好了。


    十三盯著滿院子的落葉,倏忽又想起了娘親去世的時候。


    “好,我去看看知涵。”


    也不過幾日不見,本來年輕活力的少年,忽然像個老頭子,腰背也直不起來,麵無半點血色。


    “姐姐,這幾天,你去哪兒了啊?”


    知涵還是一如既往地笑著,隻是這笑卻看得十三心頭發酸。


    “姐姐,你怎麽了嘛?愁眉苦臉的。”


    彼時,知涵也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病到何種程度卻不是很清楚,周圍人都口風很緊,總是安慰他說,病很快就會好。


    十三看著單純的知涵,也努力收起了自己的愁容,可是還是沒忍住要紅了眼,為了不讓知涵看到自己的淚眼,隻好一把抱住他。


    抱著瘦弱的弟弟,十三的眼淚霎那沒忍住,奪眶而出。


    “讓我抱抱你。”


    知涵有些不解,但還是笑了,迴抱住十三,說:“那我也抱抱姐姐吧。”


    “你不要離開我。”情不自禁,十三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已經全然顧不得會不會引起知涵的懷疑。


    “為什麽這麽說?”


    “我就是好害怕,知涵有一天也會像娘親一樣離開我。”這是十三一生中少有表露的軟弱時刻,知涵聽了不覺得心更軟了,畢竟,姐姐實在不像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在知涵的心目中,姐姐應該是——如果你要離開,那就趕緊滾吧。姐姐是這樣的人才對,他不知道她也會如此害怕離別。


    “我怎麽會離開呢?畢竟我是姐姐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啊。”


    父親太忙碌,在知涵和十三彼此的眼裏,對方的確是最親近的人了。


    “那萬一你哪天離開了怎麽辦?”


    十三忽然不依不饒起來,有點孩子氣,其實她那時也不過才十四歲。


    知涵道:“如果我真的有一天離開了,那肯定還會再迴來的啊。”的確,隻要天不塌下來,他覺得自己似乎會永遠在,就算以後要行走江湖,見識世麵,但總歸得迴來的呀。


    “那你不要食言啊。”


    “不會。”


    知涵並不知道自己這些話的分量有多重,隻是覺得似乎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後來的日子裏,十三也沒有那麽害怕去麵對知涵了,雖然他看起來依舊虛弱無比。


    隻是每次聽到知涵問大夫,自己還要吃多久的藥時,十三都會背過身去,不想看到弟弟那種無比期待的眼神,想來,大夫被問得多了,也有些於心不忍繼續騙他,偶爾說起話來也是慢慢悠悠到近似吞吞吐吐。


    十三夜不能寐,半夜坐在屋頂上,吹了一夜的風,傷風了。


    頭痛又咳嗽,芳華還納悶了好久,這小姐身體一向好,怎麽忽然就病了,於是趕緊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藥的。


    由於怕傳染給知涵,加重他的病,十三又有好幾天沒有去照看知涵了。


    也正是在這幾天,知涵真的離開了。


    離開之前,知涵看到外麵的日出,忽然很想叫姐姐過來,問她,太陽出來了,可不可以一起去練刀法。


    一縷初日的陽光穿破久病的房間時,知涵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前不久,也是在這個地方,十三問知涵如果他萬一有一天離開了怎麽辦?


    “不怕,我會迴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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