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善司悄無聲息地恢複了往日運轉,書昊依舊閉門不出,但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人問,比如穀衣就問我:“賞善司大人好些日子沒來了是吧?”


    “那我去看看他好了。”正好給了我一個借口開溜。


    有了上次來遇到白民人的經曆,我再碰到賞善司手下的鬼差時,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三殿,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沒,就是許久不見,想你了。”


    聽完,鬼差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書昊麵色凝重,望著窗外,見我來,也隻是勉強露出了一個笑。


    “你傷得重,得多休息才是,其他事就安排給他們去做便是。”我指的是外頭那些鬼差,在賞善司當值要比在其他判官那兒當值不知自在多少,如今判官受了傷,他們自然應該多擔待。


    我雖如此說,可是也知書昊一定過得不輕鬆,倒不因其他,隻因白民國之事。


    “你還在擔心嗎?要不我去求大殿、二殿,多派幾個人來保護你?”


    “阿映就別操心了,再說傷我的不是別人,是那人最得力的幹將,一般護衛又怎能應付?”


    那人,我猜他說的是白民公主,到現在,我亦不知她是什麽名字,書昊似乎也不大願意提她。


    好奇心在我全身亂竄,我一來不想徒添書昊的傷心情緒,二來又實在憋不住。


    “我看看啊,你恢複得怎麽樣?”


    “阿映,你又動手動腳的……”


    確認完畢,書昊雖然傷還是不少,但迴憶迴憶往事應當不會有什麽大礙。我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與那白民公主到底結了什麽仇吧?”


    幾萬年追著一個人殺,必然不能是一般的仇怨。


    “也不過是一個由愛生恨的故事。”


    好一個由愛生恨,書昊短短一句話,卻長歎了好久,歎完,他將這個所謂由愛生恨的故事告訴了我,令我久久難以迴神。


    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從花海青山出來,銀裝素裹,朝你一笑,身後蒼山青翠,花團錦繡立刻就失了顏色。


    書昊說,白民公主就是那樣的人,他見過她彈箏林澗,曼妙如雲,流轉在指尖的都是風景,也見過她金戈鐵馬、鎧甲加身,身騎乘黃,唿嘯萬千英豪兒郎。


    從無啟國出來的人,不知世上有男女,亦不辨生靈有陰陽,書昊亦是如此,可是他遇到了男裝的白民公主,愛上了她英姿颯爽的絕代風華。


    “我以為世上男兒都如她,於是希望做個同她一樣的人,卻不知她本嬌俏紅顏。”


    書昊愛上了身著男裝的白民公主,於是遍尋世間之法,希望脫去無啟之身,成為同她一樣豪氣幹雲的男兒。


    “我找打了無啟國的巫師,希望他能將我脫去無啟之身,他給了我一種毒藥,隻要吃下它,就可以實現願望,但是吃了那毒藥後,需要忍受一百年的切膚之痛。”


    許是厭倦了無啟國,又許是太向往白民之地,書昊毫不猶豫吃下了毒藥,接著就是百年的煎熬,在那一百年裏,他都躲在一個偏僻的山穀裏,日日夜夜忍受著堪比挫骨揚灰的痛。


    “你的骨頭在不停斷裂粉碎,你的肌膚也在不停開裂撕扯,當你完全失去人形後,又開始恢複如初,這樣反反複複……一百年。”


    一百年後,書昊的模樣發生了變化,有了尋常男兒那般更加高大健壯的體魄,五官棱角也更加分明,熟悉新的身體,他花了三年時間。


    白民公主第一次見到書昊時,他已是男子,但她卻已經脫去了男裝。


    “我不知是驚還是喜,可是我知道她衝我笑時,我也是快樂的。”


    他時常分不清公主是男還是女,可能也從未想過要完全分清楚,他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她身邊,似乎什麽也不為,隻為看看她,唯一沒想到的是,她變化萬千從來不止一副麵孔。


    “即便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我還是認為白民國是我所去過最美的地方。”


    在那個地方,書昊體驗了過往在無啟國從未體驗過的一切事情,打架、追逐、雲雨、狩獵……


    公主是白民國的主人,銀發藍眼,身後跟著一隻金色的乘黃,那隻乘黃背上有著其餘乘黃無法媲美的大角。


    可能公主也未見過書昊這樣單純無垢的人,越是接觸對他越是喜愛,書昊也從未見過公主這樣強大的人,越是看越移不開眼。


    “可是後來,我發現她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她冷酷無情,對待背叛自己的手下,可以使出最為暴虐的手段來折磨,對待曾經愛過的人也可以毫不猶豫揮刀斷頭。”


    不要愛上一個心軟的人,心軟的人可能也最決絕,書昊便是如此,再看過公主慘無人道的一麵後,書昊決定離開她。


    離開等於背叛,這觸及了公主的逆鱗,可她也給了書昊機會,說隻要他能在一年之內想通,迴到她身邊,她便可以既往不咎。


    “我沒有迴去,幾萬年都沒有迴去。”


    決絕如書昊,但是他躲到六界任何地方都很危險,不少地方為了不得罪白民國,都不敢多收留他,他也就隻好四海為家,浪跡天涯了。


    後來就碰到了大殿楚江王,楚江王聽了他的故事,有些同情,便決定幫他一把,將他拉到地府做了陰差。


    陰差做了幾百年後,以前的賞善司掛印出走,說要去體味人間百態,便有了空缺。


    “我本想著就這樣一直待在陰間也挺好,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她要殺我,誰都攔不住。”


    聽完這個故事,我也垂下了頭,得不到的就要殺掉,這是什麽道理?


    但我是斷不會讓書昊就此認命的,遂道:“想殺你,那也得我同意才行!”


    書昊笑了,道:“三殿能這麽說,我很高興,隻是——”


    一聽,我知又是在小瞧我了。


    “我不行,還有二殿呢,他能一個頂一千個,將白民人打得不敢還手。”


    “雖然說著往事如雲煙,可阿映無論遇到什麽事,還是會想到二殿。”


    有些話和思維,已然成了習慣,即便萬年過去,還是沒能消磨,如今被書昊這麽赤裸裸地指出來,我頓覺尷尬不已。


    我自嘲:“誰讓他太厲害,而我太不厲害。”


    “你是恨他的。”


    “對,我恨他,可是……”我也愛著他,但我大約再也不會承認這一點了。


    當年驚濤一出,萬千河海湖泊歸於手中,巨浪滔天,水淹眾生,我迴頭已不見往日繁華,從前樓宇煙霞都化為烏有。


    唯有他,站在浪濤之上,望著我,雙眸溫柔。


    故事講完,夜幕已降臨,我告訴書昊明日還來看他,他卻說:“我沒有故事可講了。”


    “你沒有,別人有啊。”


    不如還是像以前那樣,我們談談六界風雲人物的坊間傳聞、奇聞異事,但我忘了,講故事的人從來都不會是局外人。


    依舊好奇那個在書昊心中最美的地方——白民國,於是我決定讓曆寒帶我去看看,或許書昊也願意去故地重遊,當然得等他傷好以後。


    迴去得有些晚,穀衣歪在案桌上睡覺,我剛準備將筆墨收拾好,她就醒了。


    “還以為你又要在賞善司那兒過夜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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