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寧猜測非虛,皇帝確實自認為已掌控京師,這還要從三日前說起。


    大軍將出建州境時,皇帝聯合信國公在朝會上發難,部分效忠皇帝的龍武衛和羽林衛圍困金明殿,將百官全部擒拿,逼迫太後。


    太後震怒:“皇帝,百官在此,俱是江山社稷之棟梁,你怎能如此無禮?!”


    皇帝冷笑:“母後怎麽能說朕無禮?諸位愛卿隻要好好效忠於朕,朕一個都不會慢待。如何?要表忠的盡可站出來。”


    “陛下承先帝遺命,乃是正統,臣從始至終效忠陛下,忠心不二!”


    “臣忠於陛下,望陛下明察。”


    “微臣是忠臣呐!”


    一時,不少曾經的信國公一黨紛紛表態,也有一些原本的中立派倒戈。


    皇帝大悅,環顧金明殿,問:“還有嗎?你們可要想好了,這天下是封氏的天下,朕乃是天命所歸的帝王,誰也別想動搖!如今周昭寧生死未卜,你們不會還指望他一個異姓王吧?”


    這時,卻有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站了出來。


    明川侯在羽林衛的刀鋒下站起身,揚聲說道:“自從陛下被禁足後,貴妃娘娘已大半年未能拜見,她日日以淚洗麵,形容消瘦。她母親每每進宮,都心痛如絞,迴府說與臣,臣亦是感同身受。隻是臣早已無兵權,身為外戚,又為太後娘娘忌憚,過去未能為陛下盡力。今日陛下重掌乾坤,願效犬馬之勞!”


    “好!好!好!”皇帝連說三個好,親自將明川侯扶了起來。他被禁足大半年,聽說鄭貴妃心中念著他,想起昔日鄭貴妃的好,頓時心頭火熱。


    “待朕肅清朝政,便將貴妃冊封為皇後!”皇帝滿口承諾,明川侯亦做感動之態,一派君臣相得。


    “鄭海,皇帝暴虐無道、自私狹隘,你女兒就算做了皇後,亦是亡國之相!”太後怒斥,指著明川侯大罵。


    “這便不勞太後您費心了。”明川侯鄭海仰頭一笑,輕蔑而張狂,“先帝駕崩,您便該頤養天年,何苦執著權柄、禍亂朝綱?”


    “說得好!不愧是朕的國丈!”皇帝一言,將明川侯架了起來,轉而吩咐羽林衛,“請太後迴慈仁宮!”


    羽林衛一擁而上,欲要擒拿太後。


    太後眉目一厲,氣勢悍然,喝問:“皇帝,你是要做那殺母奪權的不孝之人?!”


    羽林衛頓時被嚇住,一時不敢上前。


    半年來,太後垂簾聽政,皇帝坐在龍椅上隻是個擺設,不管他有沒有意識到、願不願意承認,太後的威勢讓他有一瞬間的畏懼。


    但他很快振奮,笑談:“母後說的哪裏話,朕隻是請母後迴宮將養!再說,殺母之說,未免荒誕,這天下哪有幫著外人壓製兒子的母親?”


    皇帝轉身踱步,逼近太後,道:“在你眼裏,我的母親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宮女,哪裏配得上你這個中宮皇後的愛重?來人,帶下去!”


    禁衛軍統領岑榮未及救駕,太後和百官已被控製,他不敢硬來,將計就計被卸了兵權。


    皇帝重掌權柄,意氣風發,一迴勤政殿便先招來了為他以淚洗麵的鄭貴妃。過去鄭貴妃待他小意,又聰慧美貌,自是令他喜愛,但沒有一刻如現在,令他神魂顛倒。從這個消瘦了卻依舊嫵媚動人的女人身上,他得到了無上的滿足。


    他甚至沒有叫太監伺候,就這麽與鄭貴妃共赴了巫山。美人依戀繾綣,在他懷中垂淚,梨花帶雨。


    鄭貴妃忍著惡心,哭訴道:“父親一直說希望為陛下效勞,如今終於有了機會,臣妾替父親高興。”


    鄭貴妃這一哭,倒是令皇帝定下了主意。保皇黨中本就缺武將,僅有的也是出身龍武衛、羽林衛,不是皇帝看不上他們,和衛國公那樣的簪纓世家不能比。可如今,明川侯擺明車馬投誠,他曾駐守南疆,不說軍功赫赫,也是有實打實的戰績,正好能壓得住人。


    皇帝摟住鄭貴妃瑩潤如玉的香肩,說:“愛妃,朕有意封你爹為禁衛軍統領,你覺得如何?”


    鄭貴妃大喜,起身便要拜謝,可她方承恩露,氣虛體軟,還未站穩便身子一歪。皇帝伸手接住,將美人又抱了個滿懷,親香道:“哈哈哈哈,愛妃何必跟朕客氣?”


    鄭貴妃從勤政殿離開,皇帝便下了任命,明川侯接掌禁衛軍,從被捉拿下獄的岑榮處拿到了虎符、名冊等物。之後,明川侯按照皇帝和信國公的布置,與京兆府配合,將攝政王府、衛國公府等此次北上將領的府邸通通圍住。


    不肯鬆口的朝臣被捆在金明殿中,皇帝決定先將他們餓上一兩日,刹刹他們的威風。


    第二日,他授意鄭貴妃於宮中設宴,借太後之名請各家小輩入宮赴宴,借機挾持。他這一請,便請了京城大半勳貴、世家,此番投誠的朝臣家屬亦在受邀之列,可見皇帝對他們的信任有限。


    挾持官員家小,宮宴之上皇帝殺小童取樂,令不少官員隻得屈從,以作權宜之計。他們心中還有念想,攝政王不會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其中當先被殺的小童,便是內閣次輔魏顯之孫。魏顯、宿墨焓、解淵、於鴻等內閣大臣閉口不言,餓得體虛乏力,眼見子孫受戮,亦不肯趨附。


    鄭貴妃被這場麵驚嚇,縮進皇帝懷裏,才令皇帝隻殺了三人。皇帝忙著安撫貴妃,鄭貴妃借機勸道:“這些文官最是骨頭硬,又門生一堆,真鬧得下不來台也不必。臣妾以為,隻要他們確認攝政王已死,最終都是要向您效忠的,他們能耐盡有的,都是好刀。”


    可鄭貴妃口中的效忠,自然沒有這麽快來,因此皇帝率百官郊迎之時,這百官之中缺了多位內閣大臣。


    封離挑簾看過去,雖不知前情,但見是皇帝親迎,已猜到宮中生變。他放下車簾,看向躺在一旁的周昭寧,聯係這些時日周昭寧基本不下車的表現,明白了他的打算。


    “你是要裝死?”


    周昭寧笑問:“你也沒拖個棺材迴京,我怎麽裝死?”


    “裝半死不活,行。”


    兩人共曆艱難,寥寥幾句就達成默契。


    封離又給他整了整衣被,將他的頭發撥得更散亂些,又找了點醋塗在他嘴唇上,看著他嘴唇漸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周昭寧捏捏他的手,打趣道:“要不要再弄點血在胸口?”


    “那倒不必,顯得我完全不照顧你似的。”


    “是嗎?我看你每日出去玩,開心得很,確實顧不上我。”


    封離沒想到他這時候來算前些日子的舊賬,輕嗤一聲,拍了拍他額頭說:“畢竟你是裝半死不活,又不是真半死不活,後悔不後悔,是不是該一開始就裝,連我一起騙?”


    說到騙,周昭寧頓時繳械投降,鬆開了他的手:“我哪裏舍得叫阿離那樣擔心?”


    “嘁……”


    馬車停下,封離推門下車,將車門仔細關好,掩得嚴嚴實實。


    他滿臉憂慮,眾將下馬,跟在他身後上前拜見皇帝。


    皇帝叫起,封離抬頭看過去,隻見他意氣風發之態前所未有,果然是已得了手,不知京中局勢被掌控到了何種地步。但是周昭寧早有應對,又胸有成竹,還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獵物。


    皇帝急得很,第一句便問:“攝政王何在?聽聞攝政王受傷,朕憂思深重,難以安寢。本來是要派太醫院院正北上的,誰知太後竟身體不適,叫太醫院束手無策,我隻得命他們先想辦法醫好太後。攝政王如今到底如何了?可脫離險境?”


    一字字一句句,眼底全是興奮喜悅,麵上卻假作關心。封離看著他這蹩腳的演繹,嗤之以鼻,他必不能輸!


    隻見他聽到這最後一句,立時便紅了眼眶。眼中蓄滿淚水,將落未落,撲通一聲重又跪了下去,他身後眾將有還沒搞清楚狀況的,當即也跟著跪。


    封離哽咽:“是愚兄沒有照顧好王爺,令他至今未完全清醒……皇上,求您張榜尋醫,我們已是試了各種法子,都沒能見效。若不是他總喚我的名字,愚兄恨不得先他一步去閻王殿前求情!”


    周昭寧在車裏聽著封離那真假莫辨的哭腔,隻想將這滿嘴胡說的祖宗抓迴來拷問,看看他腦袋裏還有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先一步去閻王殿前求情?虧他想得出來。


    可偏偏,這假情話惑人得很,怎麽辦?


    第96章 宮變(1)


    皇帝聽到封離這話便心生怒意, 若不是封離,他和周昭寧不會反目,他仍受周昭寧庇護, 隻等弱冠親政。哪怕沒有親政,哪怕周昭寧攝政,也並非全然不顧他的想法,不說名副其實, 卻也有一國之君該有的體麵。


    這一切的改變,都怪封離!他如今還敢在他麵前顯擺他們夫妻情深。


    若是過去,皇帝恐怕已當場發作, 要將封離就此擒拿問罪,好生折磨。可這大半年空坐皇位, 由太後把持朝政, 讓他學得收斂了些。封離這話, 正中他下懷。


    “竟如此嚴重,快,讓朕先去看看皇叔!”說著, 皇帝徑直越過封離等人,向攝政王車駕走去。


    形容急迫,皇帝登車推門而入, 便見素日裏威風八麵的攝政王躺在車內, 麵白消瘦、唇無血色、雙目緊閉。


    “皇叔,皇叔?”皇帝喚著, 那聲音故作哀戚,卻隱隱興奮。


    周昭寧一動不動, 生機都仿佛不斷在從他身上消散。封離追上車,半跪著去牽他手, 緊握著說:“怎麽都捂不熱,還是這般冰涼……你何時能醒?”


    封離埋首在他手背,眼中未落的淚落下來,沿著他的指縫落了下去。周昭寧心頭一顫,下意識想為他拭淚,但克製住了。


    皇帝冷眼旁觀,道:“那便速速進宮吧,先讓嚴嶺診治。”


    封離用指尖撓了下周昭寧的掌心,確認他的意思。周昭寧迴握,表示同意。


    於是封離迴頭,一臉感恩戴德:“多謝陛下!”


    本是意氣風發的大勝之師,可入城時卻個個肅穆。周昭寧是此戰統帥,封離在此戰中功勳卓著,兩人本該打馬遊街,受百姓景仰膜拜,可如今全留在車內,均未現身。


    禦攆在前,萬民朝拜,待禦攆行過,百姓們才起身,為凱旋將士喝彩。看到有英俊少年,便有大膽的姑娘擲荷包、巾帕等物,程寅被扔得馬上掛了一堆,還有那位北軍第一神射手俞騁也是。


    程寅側身躲過一顆擲來的橘子,就見人群中有一人墊著腳,神色焦急地揮著手。那人作小廝打扮,卻是齊王世子封玨。


    兩人目光相遇,封玨見他終於看到自己,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往前擠。他會作此打扮,總不可能是好玩,封玨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迫不得已。正好,姑娘們朝他扔信物,他借著躲避靠近了封玨,弓身抬手一撈,封玨將一張紙條準確無誤地塞進了他手裏。


    他在馬上太張揚,不便查看,於是靠近周昭寧車駕,在車窗邊掀簾問道:“殿下,王爺還好吧?”


    封離露出半張臉,答道:“平穩。”程寅點頭,將那紙條從窗沿塞了進去。


    車簾重新落下,有過去沒見過七殿下的百姓,為他容貌氣度所攝,一時議論紛紛。


    封離撿起紙條,打開來看。


    “封玨報信,皇帝在朝會上發難,太後和百官被困宮中,王府被圍,明川侯掌禁衛,宮裏有埋伏。封玨在戶部的職司是不上朝的,許是就此成了漏網之魚。”封離說給周昭寧聽,低聲湊過去問他,“你早料到了?”


    “沒想到他會下手這麽狠。”


    封離一時沒說話,他迅速將這些時日發生的事過了一遍,想來想去,定是他遣周泉迴京尋藥暴露了周昭寧的傷情,才令皇帝找到了機會。而周昭寧既已預料到,便是將計就計,也就他沒多想,一路上快到京城才警惕些許。


    “明川侯,鄭貴妃的爹……鄭貴妃當初讓她妹妹給我報過信示警,不過這也做不得數,時移勢易,人心難測。”


    周昭寧點頭,應了一聲:“入宮以後,隨機應變。”


    “還入宮?你可有後手?”封離打量他胸口,“動起手來你怕是撐不住。”


    周昭寧未答,反而問他:“今日可是生死之爭,你如此淡然……”


    “若技不如人,輸了隻能認命。”車外是百姓的歡唿,兩人為了聽得清,說話時貼得極近,封離俯身,仿佛情人間的耳語,說的內容卻不見半點旖旎。


    周昭寧側頭看他:“那若技高一籌,他是皇帝,你待如何?”


    封離笑容狡黠,看著這近在咫尺的俊臉,手癢戳他臉頰。


    “技高一籌也是你高,你問我如何?我可是全無防範,傻愣愣就進了城。”


    兩人對視,周昭寧忽然說:“若輸了,我們都要交待在這……阿離,過來。”


    周昭寧說是說讓他過來,卻二話不說按住了他的頸子,仰頭吻了上去。


    “呸呸呸,你唇上還都是醋味!”封離毫不留情地推開他。可一轉頭,又輕輕落了一吻在他臉頰,青澀溫柔,是壓抑間泄露的脈脈情愫。


    周昭寧震住,半晌未語。


    封離重又掀開車簾,果然,程寅仍在窗邊隨行,在等他吩咐。


    “叫俞騁過來。”


    很快,俞騁上了周昭寧的車駕,行禮過後,封離親自將他扶起,單刀直入問他:“若宮裏有人要殺我,你可敢開弓射殺之?”


    俞騁本來還麵帶喜色,他是北軍第一神射手,但多年未有大戰,他從來沒有過這樣打馬遊京,隻待受賞的機會。一聽封離的話,笑容僵在了臉上,轉而沉重起來。


    溪春山一戰後,他跟隨封離左右,知道這位在大事上不會玩笑。


    “宮裏?”俞騁複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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