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寧將絞發的布巾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封離下意識問他:“你去哪?”


    “徐清安找到那宮女了,是尚衣局的,臨時調派來傳菜。”


    “尚衣局?”封離突然想起他大婚那日,當時在勤政殿外拜別皇帝,皇帝非要給他蓋紅蓋頭,當時有人大膽直諫,出言阻攔,那人便是尚衣局奉禦林巧。


    封離將這事說與周昭寧,周昭寧看著他半晌未語,那場他未參加的大婚典禮,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


    林巧能在那時稟禮直言,便有可能在發現封離出事時提醒。但尚衣局在大宴之上並不露臉,也不該在夜間經過奉和殿,林巧如何知曉消息?


    周昭寧沉思,恐怕此事並不是跟林巧有關,而是跟她的妹妹林淳妃有關。宮中寵妃,消息靈通便不足為奇,隻是她為何要幫封離?


    “你在宮中時,可與林淳妃打過交道?”


    封離搖頭:“不曾。你的意思是,給你報信是林淳妃安排的?”


    “極有可能,她是尚衣局林巧的胞妹,能使得動尚衣局的人,也有可能獲知你遇險的消息。”


    至此,周昭寧還是些許疑惑,封離卻是滿頭疑雲,因為他比周昭寧還要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去慶國公府赴宴時,鄭宛姝曾提醒他入宮小心。


    鄭貴妃、林淳妃,一個是宮中地位最高的妃嬪,一個是最受寵的,兩人都暗地裏幫他,這實在令人費解。


    他猶豫,要不要把鄭宛姝之事告訴周昭寧?


    就在他猶豫之際,徐清安匆匆而來,進門便報:“朝會上吵得不可開交,信國公一派大肆彈劾岑統領,要治他僭越之罪。”


    “更衣入宮。”


    封離追上前,說:“我也去。”


    周昭寧迴頭,見他穿著中衣就往外跑,急切之情溢於言表,隻得同意。封離速去更衣,蹦蹦跳跳喚明福給他挽發拿朝服,令周昭寧一陣失笑,可心裏那些沉悶,好像也隨之散去些許。


    第62章 朝議(2)


    徐清安說朝會上吵得不可開交, 絕非虛言,沒有攝政王坐鎮,朝臣們已到了互扔笏板的地步, 皇帝高坐,出言製止了幾迴都無果。


    永慶帝慍怒,周昭寧和封離到的時候,正見他把大內總管李德仁手裏的拂塵搶了, 一把砸到了鴻臚寺卿薛宗光頭上。


    可憐鴻臚寺卿,最是講究儀表的一個人,被砸歪了官帽, 差點磕地上去。關鍵他是勸架的,周昭寧一看, 皇帝想砸的應該是刑部尚書解淵。解淵為禁衛軍統領岑榮說話, 一開口跟他兒子解泉泠簡直一個調調, 嘴毒得很。


    朝臣們慷慨對罵、互扔笏板,甚至脫靴扯衣,在太祖朝並不是新鮮事。隻是大禹幾代帝王傳承下來, 君威日盛,動輒以“失儀”論罪,這樣的情景便少了起來。但是說白了, 朝臣也是人, 到了氣頭上一樣會失控,隻要為君者寬仁, 不算什麽事。


    問題就在於,如今的永慶帝, 跟“寬仁”兩字實在不沾邊。他這一下砸過去是下了狠手的,薛宗光踉蹌站穩, 一摸頭,竟見了血,金殿之上跟推牌九似的,眨眼安靜下來。


    “攝政王到,七殿下到。”


    皇帝那慍怒的臉色中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在看到封離全須全尾地走進來後,又全化為了憤恨。當時赫連重錦承諾,人綁走以後絕不會讓他活著迴來,結果不過兩三日,封離又出現了。那他暗中相幫推波助瀾,全是一場空?!


    “薛宗光!大膽,禦前失儀,你是想犯上作亂不成?!”皇帝不敢直接發作,滿腔憤怒無處發泄,看到薛宗光捂著頭就覺得他是在指責自己,當即像是找到了發泄口,破口便罵。


    “臣不敢!臣方才是勸架……”


    “你還敢狡辯!”皇帝怒氣更甚。就算他說錯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隻是讓他認個錯?


    皇帝滿心怒氣,越發覺得這朝野上下,對著攝政王是唯唯諾諾,對上他卻敢當麵反駁下他的麵子,何曾把他這個君王放在眼裏。


    封離看著薛宗光都被問懵了,連他也沒明白這怎麽突然就成了這樣,他剛才也看到,薛宗光確實是在勸架的。莫不是他平時沒機會上朝,見識少,所以不知道他這便宜弟弟一直是這麽個做派?


    封離把求證的眼光投向周昭寧,周昭寧沒迴應他,而是出聲說道:“薛大人受了傷,還是先下去包紮,皇上有何不滿,稍後再論不遲。”


    皇帝正在氣頭上,一反常態,竟當麵駁迴:“禦前失儀,他就該死!還包紮什麽傷口?”


    封離簡直歎為觀止,想當初那個暗殺他的皇帝,雖說過河拆橋,但朝政之事絕不會糊塗成這樣。


    周昭寧亦是蹙眉,他一揚袖,對薛宗光說:“來人,給薛大人上把椅子。”這話一出口,當真如霜如刃,像是給了皇帝麵子,卻又完全沒給麵子。


    信國公立刻出麵維護君威,被周昭寧一言駁迴去:“就算臣子禦前失儀,但要是被皇帝親手砸破頭,死在這金殿上……信國公你是要讓皇上遺臭萬年?”


    信國公不敢接話了,周昭寧也不管皇帝表情有多憤怒或屈辱,他徑直上前,站到了群臣首位。他隻是往那一站,側身麵前群臣,便威儀赫赫。這亂糟糟的朝會,群臣便無聲地恢複了各自站位,變得整齊了起來。


    周昭寧揚聲道:“今日朝會,聽說吵的是要治岑榮的罪?皇上還未親政,諸多政務不甚熟悉,諸位有何高見,與本王說說。”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禦史出列:“岑榮在國宴當晚,未稟奏陛下便下令封宮,他眼裏何曾有陛下?!”


    “封宮?”不待周昭寧出言,刑部尚書解淵反問道,“方禦史春秋筆法當真厲害。七殿下失蹤,暫閉宮門查找,到了方禦史嘴裏,倒成了封宮?那你怎麽不說方才你扔向李侍郎的靴子是一把尖刀?也對,聽說你不愛洗腳,那靴子確實是件武器!”


    方禦史臉漲得通紅,一邊把自己那隻沒了靴子的腳往後縮,一邊指著解淵說:“解尚書你,休得胡言!你這是汙蔑,我幾時不愛洗腳?”


    “噗嗤。”封離帶頭,朝上頓時一片悶笑。


    周昭寧瞥他一眼,半是鼓勵半是責怪,封離反正隻看一半,全當鼓勵。


    眼看他蠢蠢欲動還想過去看看那方禦史脫了靴到底臭不臭,周昭寧趕緊把話題拉了迴來:“暫閉宮門是本王下令。”


    方禦史本沒那麽大膽,被解淵一激,腦袋發熱便說:“這豈不是正說明,岑榮眼中隻有攝政王,根本沒有陛下?!”


    這話一出,周昭寧眼裏便多了絲玩味。朝會上敢將皇帝和他的立場擺到對立麵來直說,不知該說他大膽,還是莽撞。


    “陛下自小未修帝王課業,因此暫未親政,攝政王承先帝遺命匡扶社稷代理朝政,事急從權天經地義。攝政王的政令如君令,你的意思是攝政王乃是結黨營私、架空君權,故意與陛下對著幹?”解淵每說一句便往前一步,直到指著方禦史的鼻子喝問。


    禦座之上的皇帝,麵色已是黑如鍋底。


    先帝在世時,除了一個為質的封離,上頭的哥哥都比他優秀,再加上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他從未被當做儲君培養,沒有修過帝王課業。先帝甚至到了傳位於他的時候,明明他已有十七歲,卻還是封周昭寧為攝政王,不讓他在弱冠之前親政。


    這件事,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恥辱,該是他的,憑什麽不給他?憑什麽他都當了皇帝,先帝都死了,還要壓他一頭?這就是在詔令朝野上下,斥責他的無能!


    可是他才登上皇位,先帝就斷定他無能了?憑什麽?


    憤怒到了極致,皇帝反而冷靜下來,出言一反常態:“方愛卿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北梁使團在宮中,突然關閉宮門未免太不莊重,在鄰國使節麵前,有損我大禹威儀。”


    “再加上……朕當時便說了,找皇兄要緊,朕自然不會不允,難道連前來向朕稟報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如今皇兄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看起來也沒出什麽事,怕不是覺得宮宴無聊,提前出宮遊玩了?又或是喝醉了酒,醉倒在哪裏了?何必鬧出這麽大的陣仗。”


    封離被點到前麵,正和他的意。


    “要是如此輕鬆,愚兄倒要感謝賊人手下留情。”說著,封離站到中間,露出了一雙手腕,“這捆綁的瘀痕還未消,手心的傷口還未愈,被人從宮中綁走的情形,愚兄可不敢忘。”


    說著,封離撩袍,直接朝著禦座跪了下去,聲聲泣血:“父皇走後,隻剩皇上與愚兄,還有小十二這三個親兄弟。今天有人敢在宮中謀害我,這不要緊!但是我擔心的是皇上和小十二啊!小十二年紀小,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皇上是九五之尊,關係江山社稷,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


    封離說著,迴頭掃過信國公等人:“你們罵岑統領,隻看到他未及時奏報,何曾看到他的忠君愛國之心?他擔心的是區區先帝皇七子被綁嗎?他擔心的是這幫賊人知道我們兄弟三人相依為命、情深義重,要借機害皇上!所以他才急中生亂,事急從權,是不是啊岑統領?”


    岑榮:“……”他隻是單純的攝政王黨羽,聽攝政王指令而已。


    皇帝:“……”厚顏無恥!他還假哭,讓朕如何反駁?!


    朝臣:“……”七殿下的話,明明很沒有道理,可麵上又很有道理。誰敢明說皇帝不友愛兄弟,哪怕是他下旨把哥哥嫁給攝政王為男妻。


    周昭寧掩唇低笑,這人扯大旗瞎胡說的樣子,眼眸亮得讓他想親。


    “皇上,您可不能不辨忠奸,被這些心思淺薄的小人蒙蔽!”封離把人說啞巴了還不算,還要繼續補刀,“更何況,愚兄是真的愚,竟被一個宮女騙得離開梅園,這才著了賊人的道。陛下可知,那賊人是何來處?”


    所有人都知道,那騙走封離然後被殺的宮女來自太後的慈仁宮,封離根本不需要人迴答,他一個人就能唱起這台戲:“是太後宮中的宮女!賊人膽大包天,不僅要害我們兄弟,還要栽贓太後娘娘,這是要顛覆我們封氏江山!”


    “如此暴徒,如此惡行,岑統領不事急從權,怎能控製事態?要不是宮門關的快,被擄走的說不定不止我一個。”


    赫連重錦睜眼說瞎話在前,封離也是受了啟發,既然無法攀扯到北梁使團身上了,那就如周昭寧所謀,徹底攪渾這潭水。把這封氏子孫和太後都拖下水,陣仗來大點更好借題發揮。


    他算盤打得精,信國公等人卻根本還沒看清他和周昭寧的用意,目光還鎖在一個岑榮身上,隻想著今天就要先把岑榮拉下禁衛軍統領的位置,斷周昭寧一臂。


    信國公:“事急從權?聽從攝政王的命令?岑榮今天可以聽攝政王的命令而關閉宮門,明日就可以私心作祟自作主張封宮。這樣的人,如何擔得住禁衛軍統領之職?必須治罪!”


    “必須治罪!”


    “務必嚴懲!”


    信國公一派的官員紛紛聲援。


    信國公話音未落,一道聲音從禦座側後方傳來:“是誰要治岑榮的罪?”


    那聲音沉穩悅耳,不疾不徐,聲音的主人從大殿側門邁入,深紅袞服、珠翠鳳冠,雍容華貴,竟是一年多來幽居深宮不問世事的皇太後。


    第63章 朝議(3)


    太後乃是先帝元後, 執掌後宮二十餘年,哪怕如今不問俗務,那也隻是她主動隱退, 並非被迫選擇。這樣的太後,其威儀,遠非一個撿漏皇位的皇帝可比,她的根基甚至不比周昭寧淺。


    過去她不問, 那供著敬著便是,如今她問了,就連平日在朝上敢和周昭寧叫板的信國公, 一時也沒敢應聲。


    可他不應聲,太後卻明顯有備而來。她邁上禦階, 皇帝和攝政王起身恭迎, 群臣叩拜, 她不叫起,隻問信國公:“馮範,是你說的?”


    按輩分太後與國舅是同輩, 按尊卑是君臣之別,她直唿其名,半點不留情麵。


    說完, 不待信國公馮範應聲, 她已看向跪在階下的封離,道:“小七, 你先起來。”


    “謝母後。”封離半點不帶猶疑地爬了起來,誰樂意跪誰跪, 他跪得膝蓋疼,早想起來了。


    “你是個好孩子, 受苦了。自家人向著自家人,還是你考慮得實在,看得真切。這綁你的賊子所謀甚大,既要害你們兄弟,還要栽贓哀家,當誅滅九族!”太後說到最後時,餘光瞥向站在一旁的皇帝,神色冷淡至極。


    這一年多來,她固步自封,隻是心灰意冷躲清靜,卻不是為了讓人拿她作筏子,借她之名殘害先帝皇子。她本已無所求,但清名絕不容人踐踏,這太後的名頭更不容人利用。竟然將手伸到她宮裏,真當她這二十多年在宮中是靠慈悲無為屹立不倒?


    “母後,哪有如此膽大的賊人,朕必定會調查清楚,怎能驚動您……”


    “母後英明,小七深知母後拳拳愛護之心,絕不會縱容宮人行兇,就是擔心世人誤會。”


    皇帝“勸慰”在先,封離“表忠”在後,聽在太後耳中,親疏高下立判。


    能把手伸進她宮裏的人不多,敢幹的人就更少。之前她不是沒有在心裏給皇帝辯駁過,但是看他的態度,在她心裏已是坐實了殘害兄弟的罪名。


    敢攀扯她入局,便要叫皇帝知道什麽是攀扯她入局的代價。


    “不錯,此事必須得查,岑榮當機立斷辦得妥當,若說有過,也是功過相抵。你們這幫子隻會刷嘴皮的,也要和岑榮比比忠心才是!”太後這話說來,著實有些罔顧禮法,但忠心本就忠的是皇族,皇太後說岑榮忠心,那便是忠心。


    周昭寧拱手一禮:“娘娘您慈心,但岑榮他僭越,該罰還是得罰,否則群臣有樣學樣,朝綱何立?”


    “噢?攝政王想怎麽罰?”太後看向周昭寧,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笑,語氣緩和許多。


    “禁衛軍下轄典正司掌宮廷刑名諸事,但三日已過,岑榮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依臣所見,便罰他剝離典正司,令禁衛軍不再管轄宮中刑獄,您看如何?”


    周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在整個大殿之上迴蕩。將典正司剝離出禁衛軍,不得不說,這懲罰有些分量,有那麽一會,信國公一派簡直懷疑自己弄錯了,難不成岑榮真不是攝政王的人?


    畢竟太後都無意處罰了,攝政王鬧這一出,實在費解。


    朝臣還在苦思不得其解,禦階之上,太後卻在周昭寧胸有成竹的神色裏靈光閃現,她想起了一件舊事。君臣隔著一兩丈的距離對視,太後在周昭寧的眼裏,看到的全是勢在必得。


    她低頭輕笑,心想,平嘉和周顯的兒子,當真了不得。


    她已看透周昭寧的用意,皇帝卻明顯是個傻的,一聽周昭寧這話,迫不及待便跳出來答應。


    “甚好!攝政王所慮甚好!”皇帝連連點頭,雖然沒能把岑榮從禁衛軍統領的位置上拉下來,但他本意就是要削岑榮的權,也算是殊途同歸。


    他已經許久沒有覺得周昭寧如此順眼了,當即又說:“還是皇叔懂朕,朕就知道,皇叔一直是最疼朕的。”


    說這話時,他看向封離,那眼神多少有些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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