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離吃完最後一個蝦餃,撣了撣衣擺上本沒有的褶皺和灰塵,問:“幾時出發?”


    “賞花宴辦在雲華郡主的城西別院,從王府過去車行小半個時辰,咱們現在出發正合適。”


    想好了要去,封離便不糾結,無非是注意避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沈薔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在車上便與他解釋:“雲華郡主乃是高蘭長公主的女兒、太後的嫡親外孫女,十六成婚,郡馬是衛國公世子程毅,在京中命婦貴女之中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雲華郡主是熱心人,也愛熱鬧,每年都要辦幾場花會、詩會,各府都爭相前往,要揚美名、才名的,詩會上要相看的,不一而足。當然,其中更多是各府間的交際和利益交換。”


    “若論輩分,她是太後外孫女,應當叫您一聲皇叔,若論咱們王府的輩分……”


    沈薔沒往下說,輩分太高有時候也不好,年紀相差不大,怪尷尬的。


    可封離隻覺得有意思,脫口接下:“那要叫我皇爺爺了!王爺真是,會占便宜,不僅有我這麽乖巧懂事的外甥,還有雲華郡主那樣的大孫女。”


    “咳咳……”沈姑姑被他的話嗆到,趕緊轉了話題,“您到了賞花宴上,雲華郡主不管歡迎與否,不迴明麵上為難,大可放心。”


    封離心想,衛國公世子之妻,這衛國公世子程毅他沒見過,可他見過衛國公家的小公子程寅,那可是個妙人。


    “不過這宴上人多眼雜,您是男子,虛得小心,保不齊會遇到一些陰損招數。”


    封離點頭,他對此也早有預計。後宅陰私,對付起男人來有時比戰場拚殺更好用。他在脂粉堆裏走一遭,若有人說他辱了誰的清白,那或許百口莫辯。


    “沈姑姑,您可得寸步不離跟著我。”


    “那是自然。”


    到了雲華郡主設宴的雲禾苑,封離的到來也令各家夫人小姐驚訝不已,他才下車進園子,消息便已長了翅膀般飛了滿園。


    封離步行入園,一路上各色眼光都在打量他。雲華郡主的花會向來隻邀女賓,詩會才會男女賓都邀請,因此這賞花宴上還是頭一迴出現男賓。可這位男賓,確實特殊,來參加這賞花宴也不算完全違和。


    到了主宴客的花廳,更是坐得滿滿當當,好奇的、等熱鬧的,不一而足。還有一波封離沒想過的,偷偷迷上他和周昭寧這一對的,很想看他們一起出現,聽他們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的。


    花廳裏夫人小姐們借著帕子、團扇的遮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她們中有許多是第一次見到封離本人,沒想到竟是如此豐神俊朗、天人之姿。


    封離目不斜視,徑直和主人家見禮。


    雲華郡主如沈薔所說,確實是個熱心人,對封離談不上特別熱情,但禮數周到,讓人如沐春風。尤其是自從在皇家獵場周昭寧發難之後,滿京城無人再敢麵上輕慢於他,雲華郡主稱他一聲“七殿下”。


    “七殿下光臨,令我這園子蓬蓽生輝。”


    “郡主過謙,榮幸之至。”


    封離隨雲華郡主的指引與她並排落座,雲華郡主說:“今日還有幾位貴客,容我為殿下引薦。”


    雲華郡主看向左側,一一為他介紹。說到前麵兩位郡主的時候封離隻是點頭示意,介紹到第三人時,他倒是多看了一眼。


    “這位乃是明川侯夫人,鄭貴妃之母。旁邊的是明川侯府二小姐鄭宛姝,鄭貴妃胞妹。”


    鄭夫人和封離一對視,麵上和顏悅色,尷尬全在麵下。鄭貴妃因千秋宴排座次一事開罪攝政王,在皇上那也沒討著好,因為這事各家看他們明川侯府笑話的不少。


    鄭夫人沉得住氣,鄭二小姐卻年輕氣盛,封離看過來時她直接頭一擰,那聲冷哼就怕封離聽不見似的。


    “宛姝,不得無禮。”鄭夫人忙賠禮,“七殿下見諒,小女今日和犬子鬧了些脾氣,姑娘家心性還在氣頭上,無意針對您。”


    鄭夫人的話誰都聽得出來是打圓場,封離無意跟女眷計較,當即一笑:“無妨。”


    就在這時,一道尖利的聲音從廳外傳來:“郡主,我沒有來遲吧?”


    來得最遲,聲音最大,封離看向門口,直覺這是個來找茬的。


    “不遲,當然不遲。我正為七殿下介紹人,您來得正好。”雲華郡主起身一步迎接,請對方落座。


    那來人看著四十歲的年紀,風韻猶存,就是舉手投足間有些趾高氣昂。


    “噢?為七殿下介紹?雲華你這說法未免失禮,他是晚輩,我是長輩,怎麽也該是將他介紹與我呀。”


    這話一出,簡直把雲華郡主架在火上烤,她怎麽說都是得罪人。但皇家女的驕傲,這位來客顯然是體會不夠。


    隻見雲華郡主的笑容淡了些,她八風不動地坐下,語氣不輕不重:“便是國公夫人,為人臣者,麵對皇室威儀也需得禮讓三分才是,您說呢?”


    她母親高蘭長公主,她外祖母當朝太後,她夫家衛國公府,都給了她底氣。雲華郡主絕沒有被信國公夫人當眾拿捏的道理,既然對方不給她麵子,她也沒必要留什麽麵子。


    封離一下就知道這位是誰了,毫無疑問肯定是信國公夫人。作為當今皇上的親舅媽,也想以他的舅媽自居?


    封離微微側目,去看信國公夫人的臉色。嘶,臉垮了,也太經不住攻擊了。他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好歹把笑憋住。


    雲華郡主離他最近,自然沒有錯過他這個小表情,微微訝異,不禁莞爾。這位先帝皇七子,倒與傳言中不太相同,通身豁達灑脫之氣,又帶點小促狹,很鮮活。


    難怪攝政王會喜歡。


    “既是皇家子弟,當為天下表率,仁孝為先!”信國公夫人直指封離,疾言厲色,“當今皇上也稱我一聲舅母,怎麽,當不得七殿下一句問候?”


    話說到這再等雲華郡主出頭就不合適了,封離一笑,雲淡風輕。


    “仁孝為先,信國公夫人說得在理,本宮仁愛,就不計較夫人方才的失禮之處了。至於孝嘛……我母妃娘家不是走了黃泉路就是被流放,夫人以舅母自居,可考慮過受不受得起?”


    此言一出,全場霎時靜得落針可聞。封離的生母儀妃因巫蠱獲罪,全族被牽連,這樁陳年舊事過去太久,突然被儀妃之子大大方方翻出來說,聽起來真是一言難盡。


    封離說出這話跟沒事人似的,在場年長些的卻都談之色變。


    當年蘇儀妃也曾盛寵,蘇氏滿門煊赫,抄家那日蘇家少爺小姐和奴仆們被串成一串,拉出來遊街示眾,當場便有兩位小姐不堪受辱,在朱雀大街上觸柱而死。


    後來菜市口斬首,蘇家的鮮血染紅長街,人頭滾滾,如今想起來仍覺慘烈。


    再看上首端坐的封離,通身氣度,泰然自若,隻是一時竟辨不清他的喜怒。


    信國公夫人這話再接不下去,忿忿不已地偃旗息鼓。雲華郡主作為賞花宴主人,理所當然地出來打圓場,邀眾人往園中賞花。


    從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脫離出來,女眷們求之不得,紛紛起身。封離沒有再與雲華郡主並行,一出花廳他便有意識地與眾人拉開一些距離,在一個相互看得見卻不太打擾的位置站著。


    本來她和眾人保持著距離,卻有人一直在看他,他迎上那視線,竟是剛才衝他冷哼的鄭宛姝。


    封離有些訝異,不禁多看了兩眼。誰知不看還好,他這一看,鄭宛姝眼看著變了臉色,當即發作起來。


    “郡主,今日機會難得,可不能遺忘了貴客。七殿下一直不說話,我等閨閣女子,平日裏沒機會瞻仰殿下大作,不若今日請殿下以菊為題,做些詩文讓我等觀摩一二?”


    年輕女子們方才說要賞菊作詩,雲華郡主早已安排了筆墨,眾人正往水榭而去,水榭的位置也是賞菊的好地方。鄭宛姝這一說,貴女們紛紛點頭附和。


    作詩封離當然也是學過的,但他隻願意酒酣耳熱時拿來一書胸臆,並不喜歡與閨閣小姐們作賞花詞。


    因此,他直接話一撂:“我就不獻醜了,沒甚詩興,更無詩才。”


    “七殿下如此自謙,可別辱沒了王爺的才名!”


    封離眉梢一挑,頓時來了興致。他還說呢,這和鄭貴妃結的仇,鄭夫人尚未如何,這位鄭二小姐卻對他豎眉瞪眼,原來不是應在鄭貴妃身上。


    這竟是,周昭寧的桃花債。


    有意思!


    封離挑眉淺笑,眸若朗星。他折扇輕搖,指向近前的一盆粉菊,悠然道:“粉靨金裳憐寸心,露痕千點,不解相思意。”


    詞句一出口,場中投向鄭宛姝的目光各異。明川侯府曾試圖與平嘉大長公主府結親,在京中並不是秘密,世家貴女們也都知曉,鄭宛姝傾心攝政王一事並不是秘密。


    “你!”


    封離以詞駁她的嘲諷,更暗喻她的心意不被攝政王接受,這是鄭宛姝心底的痛,那等偉岸男子,怎麽能娶一個廢物質子做王妃?


    她從十二歲情竇初開便心裏隻有王爺一個人,哪怕如今她姐姐已嫁入宮中,他們家與攝政王府本應劃清界限,她的心意也從不曾變過。


    沒見到封離時還好,見到以後嫉妒便如瘋長的野草,令她再難自控。想到這些年的癡心,她一時失控,就連鄭夫人在旁都沒拉得住。


    “你配不上王爺!”


    這短短半個時辰,第二場鬧劇,全場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平日裏夫人小姐們針鋒相對也是在台麵下,今日這是怎麽了,七殿下有什麽引人爭執的魔力不成?


    “二小姐說我太過自謙,我已自證,為何還要說我不配?”封離不欲與小姑娘計較,但是她這副拉下來的臉實在刺人。


    是個人都來說他不配,他還覺得周昭寧不配呢!心腸歹毒,喜怒無常,手段狠厲。


    他又是一笑,話鋒一轉:“不過二小姐所言甚是,本宮在才華上確實配不上王爺。其實這詞非我所作,乃是昨夜王爺與我賞菊,王爺作給我的。他怪我呢,說我不解風情,不領他的一片癡心。”


    鄭宛姝臉色煞白,身形搖搖欲墜。她仿佛已看到花前月下,周昭寧擁著封離,溫聲軟語地哄勸。


    “宛姝!放肆!”鄭夫人也黑了臉,當即怒斥,麵上再無半點笑意。


    這一年來鄭宛姝不願說親,她都由著她,但是在賞花宴上這般丟人,看來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太放縱了。


    她不想這般丟侯府的人,別人卻不在意侯府臉麵,信國公夫人聞言出聲:“七殿下畢竟是男子,當為攝政王府子嗣計,為王爺迎娶一位平妻才是。鄭二小姐出身高貴,才名在外,正合適。”


    信國公夫人這話一出,鄭夫人氣得渾身發抖,要不是身邊嬤嬤扶住她,她幾乎要倒下去。這話打的不是七殿下的臉,是她明川侯府的,說的是她侯府小姐毫無教養,舔著臉肖想有婦之夫。


    “二小姐身體不適,我們先送她迴去。”鄭夫人吩咐身邊嬤嬤,鄭宛姝還想說什麽,鄭夫人一把掐住她的手,強塞給了嬤嬤。


    封離看向鄭夫人的臉色,有些意外,這位倒是明白人。


    既如此,他不介意再幫一把,讓這位鄭二小姐徹底死了這條心,好去尋她該有的姻緣。鄭氏母女二人還未走出水榭,他便以她們能聽到聲音說起來。


    “我可沒有不願意,隻是王爺心中隻有我,獨寵我,後院姬妾發賣的發賣,冷落的冷落,一個都不願碰。若是給王爺娶平妻,豈不是糟踐好人家的姑娘,王爺不會同意的。”


    “郡主,今日本該在貴府用膳,但王爺下了朝便要找我,我不在他吃不下飯,我隻得與你告罪,先走一步。”


    封離與明川侯府母女先後離開,賞花宴被攪,卻讓貴女們津津樂道。


    封離迴到王府,不久,日日晚歸的周昭寧竟然在午膳前迴來了。封離得到通報時,人已到了正院外。


    封離剛在女眷堆裏矯揉造作完,哪裏願意見“罪魁禍首”,當即便喊:“趕緊傳膳,讓他吃剩的!”


    “封離,聽說本王獨寵你,沒你在側連飯都吃不下……怎麽,今日你卻要撇下本王,讓本王餓著?”


    周昭寧人未至,聲先到,封離看向門外,正對上他的目光。


    “怎麽,阿離剛剛才說過的話,此刻便已忘了?”


    一聲“阿離”,讓封離渾身一凜,多久了,久到他已差不多忘了,曾經被喚作“阿離”的歲月。他抬眸看向周昭寧,雙目空茫,仿佛無根浮萍般飄搖,那一眼,將周昭寧定在原地。


    “別叫我阿離,我不喜歡。”半晌,封離撇過臉,冷冷說。


    第29章 授業(3)


    我不喜歡。


    周昭寧看向封離的側臉, 目光中帶著些探究,這是第一次,封離在他麵前用這般帶有情感強烈的言辭。這人素來滿嘴胡話, 什麽都敢說,為達目的撒潑耍賴,可以在他麵前裝出一腔深情,卻從來不會真心說他不喜歡。


    周昭寧突然想起他們大婚的第二天, 他為了肅清封離的陪嫁宮侍,把人關在祠堂那一次。他當時以為祠堂裏沒有別人,說話時的狀態倒是跟現在有些像。


    那是一種再如何把人抓在手中, 也抓不住的感覺,他仿佛一縷幽魂, 在這世間沒有了歸屬, 也毫無眷戀。但說起北疆的廣袤草原, 說起“阿離”這一稱謂時,就有了一些落地的實感。


    周昭寧本來不過是逗他,才叫得如此親密, 畢竟過去這人動不動便自稱“離兒”,又以喚他“皇叔”取樂。當時他未說什麽,如今禮尚往來, 怎麽就不可以了?


    “為何不喜?”


    封離看他一眼, 他本來就不高興,更懶得遮掩, 直言道:“不喜歡你喊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攝政王的替身男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笙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笙釀並收藏穿成攝政王的替身男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