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養傷百無聊賴,一開始還肯在院子裏待著, 後來就是拄著拐也要去花園溜達。尤其是周昭寧不知在忙什麽,日日不在王府, 沒人管得了他, 他簡直無法無天。


    周昭寧確實在忙, 秋狩遇刺一事,他要嚴查到底,信國公一黨彈劾他冒犯皇威並不隻是停留在獵場叫囂幾句, 這些時日彈劾他的折子雪片似的,雖說不痛不癢,到底也要應對。


    他每日忙完迴來, 便聽周廉稟報, 今日七爺讓人在花園裏烤肉,明日七爺讓人砍了竹林搭秋千架, 後日七爺讓人把池子裏的錦鯉撈上來比美。


    周廉都說不出口,他們這位七殿下, 真是好一派少年紈絝樣兒。


    “他倒是會找樂子。”周昭寧牽唇,不辨喜怒, “人可都安排好了?”


    “都已安排妥當,隻等七爺的傷痊愈。”


    “無需等,本王看他早已好了,好得不能再好。明日,便開始吧。”


    “是。”


    周昭寧吩咐完周廉,本該就寢,想到周廉說封離外出時仍在拄拐,決定去試一試。


    封離已是睡了,多日不見周昭寧,沒想過他會深夜前來。可周昭寧不僅來了,還不讓人通報,隻獨自推開他的臥房門。


    他沒有故意掩去進門的動靜,但恰恰如此,封離以為是明福,翻了個身便繼續睡。直到周昭寧到了床邊,將一隻手探入錦被之中。


    那隻手精準地擒住他受傷的左腿,意欲將他的褲腿往上推。


    封離渾身一震,未完全清醒時已下意識閃避。他腿上用勁一個翻滾,便要將來襲的這隻手絞過來壓製。


    他動作已是很快,但那隻手還是輕鬆躲過,來人手掌翻轉,貼著他的腿滑下去,死死扣住了他的腳踝。力道之大,讓他的雙腳動彈不得。


    “反應敏捷,力道生猛,既已痊愈,為何不來前院請安?”


    封離霍然清醒,有那麽幾息,他眨著眼看著周昭寧,不知如何反應。


    “哦,對,你與周廉說自己還沒好,勞累不得。”


    “唉喲,好疼。”封離抱腿喊了一句,第二句實在喊不出口,訕訕閉了嘴。


    “不想見本王?”


    “也不……也不是。”封離發現自己的腳踝還被周昭寧按著,頗有些尷尬地動了動,示意他鬆手。


    周昭寧似乎也沒有要等他迴答的意思,確認了他的腿傷已好,便徑自解衣。


    “你脫衣服幹什麽?”


    “太晚了,不迴前院睡了。”


    周昭寧手已經解開了腰帶,餘光瞥見剛才還質問他脫衣服的人,這會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那目光直勾勾的,半點不帶遮掩。


    看的人明目張膽地期待欣賞,被看的人卻心思百轉。周昭寧走去了屏風後,又到浴房簡單洗漱,然後躺在了榻上。


    “你不來床上睡?”封離一直在聽他的動靜,問道。


    “嗯,我睡榻上。”


    “嘁,你避嫌你別來我房裏,還睡榻上……真有點什麽你也不吃虧。”


    “閉嘴。”周昭寧發現自從娶了他,自己越來越沒修養了,“睡覺。”


    “行叭,你是王爺,依你喏。”


    一夜無話,第二日封離起身時,周昭寧又是不見了人影。他感歎,這上朝的王爺不如狗,起得比雞早,幹的比驢多。


    他就不一樣了,他隻需要想今天怎麽玩。可玩還沒想好,他先被周廉找上了門。


    周廉一打眼就發現他今日沒有拄拐,也沒讓人攙扶,頓時喜笑顏開。王爺真是神機妙算,七爺果然是已經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周廉在一旁候著,待他用過早膳,便把他請去了前院的一處新整修的小院落。那院子裏頭書房、演武場齊備,兵器架上的兵器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院裏坐了一排人,有儒生打扮的,也有武人打扮的,封離一個都不認得。


    周廉帶著他進去,那一排人起身看向他,個頂個的威嚴,且沒一個人跟他見禮。


    封離覺得這場景,有點眼熟……像是當年他給家中塞來的小侄子請老師的情景。他不動聲色地打量那一排可能的“老師”,感覺沒一個簡單好糊弄的。


    他沒猜錯,很快周廉就向他介紹:“七爺,這是王爺為您安排的授業老師,居左三位是文師傅,居右兩位是武師傅,以後會負責您的課業。”


    “為什麽我還有課業?”還真讓他猜對了,可他不解,怎麽,當個王妃還有課業,還得文武全才?誰定的標準?


    周廉不答,隻繼續說自己的:“三位文師傅分別負責教授您經史、詞賦和禮樂,武師傅教授您體術和兵器。”


    “我還要去考科舉?而且是文舉武舉都考嗎?”封離臉都黑了,這是一個政治符號該有的生活嗎?他隻想當一條鹹魚而已。


    “科舉是不用的,您出身皇室,不符合科舉應試的條件。”


    “你也知道?!”


    “您說笑了,自然知曉。”周廉麵帶微笑,看起來無比慈和,可話題卻半點不被帶偏,“王爺交待了,您的課業王爺會親自考校,閑暇時也會來為您授課的。”


    “哈?他看我哪裏不順眼?我都改。要不我搬到別院、城外莊子去住,免得礙他眼?他能不能別折騰我了?”


    封離苦大仇深,周廉如沐春風:“七爺說笑,王爺是盼您成才啊!”


    “成不了,年紀大了,學不進去。身子弱,弱不禁風,打不了拳舞不動刀。哎呀,這風要把我吹暈了,我傷還沒好……”封離作勢扶額,轉身想跑,那站在最右的武師傅運起輕功一個空翻,霍地擋在了他麵前。


    “今日的測驗您想跟我兩誰過招?”那武師傅直入主題,沒有拒絕項,隻能二選一。


    這人身型壯碩肌肉虯結,雙手抱胸往那一站,鐵塔一般,封離看一眼就想起自己手下一位副將,人稱黑鐵塔,跟這位武師傅有的一拚。


    嘶,還是周昭寧那樣的身型更養眼……


    封離一邊迴想著周昭寧的模樣,一邊身子一歪直接滾到了地上。


    “哎喲,真的打不了啊……”


    兩位武師傅:“……”


    他們是對付過不少不服管教的紈絝子弟,可他們沒對付過耍賴的攝政王妃。


    這位是皇子不說,還是攝政王妃,這身份多少不似一般男子,簡單說,別人的媳婦兒,還是攝政王的,得保持距離,哪能真上手。


    武師傅第一迴合就敗下陣來,五位師傅眉眼一碰,立刻換了文師傅們出手。


    可不管什麽師傅來,封離是打定了主意要賴。他文不用經世致用,武不用安邦定國,還想讓他苦哈哈地讀書習武?做夢!


    周昭寧夜間一迴府,就聽說了封離今日的豐功偉績。周濟學封離在地上打滾,又拿書遮臉睡覺的樣子,學得惟妙惟肖,周昭寧一時不知該氣該笑。


    他點了點手邊的翡翠鎮紙,說:“玉不琢,不成器。”


    “可王妃是王妃呀,您想讓他成什麽器?”周濟脫口問道,問完才意識到自己僭越唐突,立刻跪地請罪。


    “不知。”周昭寧起身,往後院走去,“且行且看。”


    封離耍賴一天也是挺辛苦的,早早洗沐躺上了床,於是……就被周昭寧粗暴地拖了起來。


    他穿一身月白中衣,被周昭寧扯鬆了領口,露出半截鎖骨。


    “王爺……”封離快睡著的腦子瞬間清醒,電光火石間想起了周廉所說,周昭寧會親自考校他的課業。


    這是人幹的事?大晚上,他都睡了,把他拖起來,不會要他演武背書吧?!


    “聽說你不想讀書習武?”


    “嗯!”封離重重點頭,臉上四個大字視死如歸。


    他強硬了一息,在周昭寧的打量下敗下陣來,聲音都軟了。


    “我不是都出賣了皇子身份,不夠美色我也可以考慮賣賣?”說著,他把自己鬆散的領口更拉大了些,“我與你各司其職各安其位,這文武全才是你的事才對。”


    “我隻是扶不上牆的阿鬥、下不了海的鹹魚,不躺著我就會死。”


    周昭寧原本拽著他的腕子,聞言鬆開了來,他沉默著抬手,為封離這毫無下限的離經叛道之語鼓起了掌。


    “你是在誇我?”封離不敢置信。


    “你既不願讀書習武,那本王安排你一樁差使,辦好了就允你所求。”


    “真的?”


    “當然。”周昭寧點頭,不像忽悠人的樣子。


    封離盯著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權衡了那麽一小會,說:“行,那王爺安排我就是。什麽差使?”


    “明日你便知曉。”周昭寧起身往外走,“睡吧。”


    他來如雷霆,去似秋波,封離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這人是喜是怒,是真是假。但他心大,既然說是明日再說,那就明日再說好了。


    封離一覺睡到大天光,然後就收到了沈薔親自送來的帖子。


    他揉著眼睛,看一遍上頭的簪花小楷,又聞了聞箋紙上的清新花香,眨眨眼,再眨眨眼,還是對上頭的字不敢置信。


    那是一封邀請函,邀攝政王妃赴雲華郡主的賞花宴。


    “雲華郡主每年都辦賞花宴,京中貴女命婦雲集,是各府夫人小姐們的交際盛筵。王爺說王府既有了王妃,今年也當去的,請您赴會。”


    封離把被子往頭上一蓋:“……”他還是再睡會,肯定是在夢裏。


    第28章 授業(2)


    夫人小姐們的宴會, 封離不是沒有耳聞。當初他家那幾個堂妹每次赴宴迴來,要麽是說誰家小姐又穿戴了什麽新花樣的衣裙首飾,要麽是說誰家和誰家準備議親, 要麽就是說打馬吊、作詩文。


    對這些,他真是敬謝不敏,尤其小姑娘們還容易哭……他就是掛一打王妃的名頭他也是個男人,他混進去是該跟她們搭個簾子說話嗎?


    封離捂在被子裏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夫人小姐們討論妝扮的情景, 渾身一激靈。


    這絕對是報複!周昭寧懲罰人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這肯定是為了罰他不肯讀書習武。難怪他昨天那麽好說話,原來一切都等在這……


    封離打定主意裝死, 可沈薔讓明福遞了帖子進來後,就坐在外間不肯走, 那是比她阿娘年紀還大的沈姑姑, 他在這賴床很有點難為情。就是換周管家來送帖子都行啊, 該死的周昭寧,真是會拿捏人心。


    封離又在被子裏捂了一盞茶時間,幾番煎熬, 然後認命地爬了起來。


    大男人、大丈夫,就是會敗在一些對女子的尊敬包容上。可和她的主子一樣心如鐵石的沈姑姑,一見他起身便毫不留情地吩咐:“給七爺收拾妥帖, 不得有半分錯漏, 傳膳。”


    沈姑姑話音落下,捧著托盤的侍女們魚貫而入, 裏頭放的全是衣飾。


    他平日裏不愛戴冠,一般是一根簪子、一條發帶挽起來了事, 可今日他被按著戴了金鑲玉的發冠,手戴扳指, 腰懸美玉,又綴荷包、香囊,還給他塞了把折扇。


    封離看著自己,那千金美玉身上綴,直把公子比妝奩,他跟個行走的展示台也沒差。


    鬼使神差地,封離便問沈姑姑:“王爺都沒見過我這般打扮,真要這麽出去?”


    “七爺赴宴歸來可以先不換,到時候王爺就該迴府了。”


    封離撇撇嘴沒接話,心裏隻有四個大字想得倒美!


    軍中曆練出來的人,吃飯就沒幾個慢條斯理的,封離也不例外。可是今日,他吃得尤為優雅,一邊嚼水晶蝦餃一邊想,他到底去不去?


    按照他的本心,那肯定是不想去的,可是他昨日答應了周昭寧,讓他就這麽認輸他不甘心。越是被拿捏,越激起他那隻剩些微的逆反心理,不戰而退?開什麽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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