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沈厭,顧淮燼微眯了狹長的眼眸。


    那一瞬間,抓著對方的手,看到他雙眸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竟有種那人獨屬於他一人的錯覺。


    沈厭,本座給過你離開的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


    被他盯上,就再也逃不掉了。


    別想反悔。


    -


    次日,顧淮燼便如昨晚所說的那般,一大早便來敲沈厭的門,讓他和自己一同出發。


    門很快被打開。


    映入眼簾的青年已穿戴整齊,身上那件自然是他的衣服,顧淮燼放到沈厭房裏的那些都是他沒穿過的,放在對方的身上,倒意外地合適。


    沈厭並未束發,任憑三千發絲散在身後,幾縷垂在耳畔,襯著那似乎剛睡醒的微紅眼尾,硬生生給他清冷的麵容平添幾分散漫的慵懶之色。


    他們這是要外出,潛意識的,顧淮燼不想讓別人看到沈厭當下這番模樣。


    “怎麽不束發?”


    沈厭側了側身,示意他進來。


    他一邊隨意將散亂的發絲攏到耳後,一邊道:“以前我都是用法術束的,現在靈力沒了,自己梳的總是不合心意,幹脆就散著了。”


    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撩頭發的動作,但沈厭做出來,卻偏帶著一股子旖旎的味道。


    鴉發被他單手悉數撩起,裸露出的那截側頸瓷一樣的冷白,幹淨得讓人有種想在上麵印下什麽痕跡的欲望。


    顧淮燼盯了他一會兒,忽然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坐那。本座幫你。”


    沈厭意外地挑了下眉,依著他的意思在銅鏡前坐下了。


    眼見著對方就要拿起梳子,沈厭剛想提醒他其實可以用法術,心念一轉,又閉上了嘴。


    顧淮燼平日看著一副冷漠又狠戾的模樣,但持起梳子穿過他發間的力道卻很輕,綰他頭發的時候,指尖的觸碰沒讓沈厭感到半點不適。


    他看著麵前的銅鏡,視線卻落在身後顧淮燼的臉上。


    持著他發的後者忽然抬眼,不偏不倚正對上沈厭的目光。


    “盯著本座做什麽。”


    沈厭並沒有被抓包的心虛,反而微微一笑。


    他撚了撚鬢邊的碎發:“尊上,修真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隻有訂了終身的道侶才可以給對方束發。若是其他人,頭發可是輕易碰不得的。”


    “魔域沒這習俗。”


    束完了發,顧淮燼將手搭在他的肩上,透過銅鏡直直望進他的眼睛。


    他微俯下身,氣息掃過沈厭的耳廓。


    “我們這裏,向來都是一旦看上了誰,便死纏爛打,哪怕追到天涯海角,糾纏半生,也要將人給死死抓在手裏。”


    他聲線暗啞,眉間殷紅魔紋燙得刺眼,沈厭不由愣怔了一下。


    係統給他的劇情裏,顧淮燼在出關後得知了他身死的消息,轉身便去了幽冥道,那是所有亡魂的歸宿。


    他以一身骨血為引,折去半身修為,萬鬼淒號中,卻召不來他的半縷魂魄。


    他殺上重華宮,別人都以為魔尊走火入魔發了瘋,但沈厭知道,顧淮燼一開始的目的,隻是去找一柄殘劍。


    一柄折斷後,便被人丟棄在角落的,他身前的佩劍。


    換而言之,顧淮燼所說的,已經在前世做到了。


    第11章


    “尊上打算如何前往?”


    灰寂海與魔域相隔數千裏,若隻有顧淮燼一人,來迴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但現在多了個沒有靈力的沈厭,就另當別論了。


    顧淮燼並沒有直接迴答他的問題,隻是道:“隨本座去殿外。”


    沈厭不知他要幹什麽,跟上對方離開的腳步,便見他立在殿外的空地前,抬起右手,蒼白指間殷紅的魔氣繚繞,掐了個法決。


    幾乎在同一刻,沈厭聽見自魔宮霧蒙蒙的遠處,傳來尖銳的鳴嘯之聲。


    緊接著,一道漆黑的影子刺破尚未破曉的混沌,朝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巨大的黑影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穩穩落在麵前的空地之上。


    它體型龐大,全身遍布烏黑的羽翎,尾部拖曳下細長的雪白尾羽。


    白眼赤瞳,嘴喙內勾,鋒利如刀,似雕又不完全像,頭上卻長了一對長長的彎曲魔角。


    它在顧淮燼的前麵乖順地伏下身子,斂去一身戾氣,用尖刀似的喙小心翼翼地蹭他的手。


    “竟然是蠱雕。”


    認出它的沈厭有點意外:“我本以為這種兇獸已經絕跡,想不到在魔域還有一隻,還被你養得如此……聽話。”


    聽到沈厭說話,蠱雕拿那白多紅少的眼睨了他一眼。


    它本對這個靈力全無的凡人不屑一顧,但對方竟能直接說出它的名字,倒讓它有些出乎意料。


    蠱雕本是兇獸,自誕生以來,不知吞噬過多少人命,哪怕隻是站在那裏,一個眼神便能讓普通的修士感到煞氣騰升、冷汗涔涔。


    它本欲捉弄一下在它眼中就和一個普通人無異的沈厭,不想對方竟不閃不避地眨了眨眼,神色有些忍俊不禁。


    “這個眼神……它是在嫌棄我嗎?”


    它不滿地叫了一聲,剛想怒目而視,便遭到自家主人莫名其妙的一記耳光。


    顧淮燼低聲警告:“別瞪他。”


    它癟了癟嘴,氣焰倏地蔫了。


    沈厭沒注意到一人一獸的小動作,自顧自道:“典籍上記載,蠱雕體型小而迅猛,為何尊上的這隻這麽大?”


    顧淮燼解釋道:“蠱雕可以自由控製自己的形體,它可以變得很大,也能小到讓人托在手裏。你想看嗎?”


    仿佛隻要沈厭說出一個“想”,他就能立馬讓它變給對方看。


    這話一出,旁聽的蠱雕瞬間就不淡定了。


    它堂堂兇獸,食人無數,變小給收服它的顧淮燼當寵物逗也就罷了,為何如今淪落到要給一個區區凡人來取樂的地步。


    而且,讓蠱雕感到不安令一個因素,乃是它變小之後它就失去了兇猛高大的外形,啄人像撒嬌,撓人似邀寵,與市麵上可愛的寵物雞別無二致。


    這會令它身為兇獸的顏麵一夕掃地。


    礙於顧淮燼虎視眈眈地在一旁盯著,蠱雕不敢發作,隻能暗搓搓地給那凡人使眼刀,希望對方不要太不識相。


    沈厭打量了它一會兒,目光令蠱雕發毛,生怕他一個點頭就同意了。


    幸好沈厭最終隻是道:“還是不了。”


    算你識相。


    高懸的心還沒放下來,它便聽到那個可惡的凡人慢悠悠道:“待改日再看。”


    顧淮燼摸了摸它的腦袋,笑道:“可以。”


    內心警鈴大作,蠱雕已經開始謀劃著該如何偷偷把那該死的凡人的腦仁一口啄出來了。


    似乎察覺到了它的意圖,顧淮燼給它腦中發出一道傳音。


    “敢打他的主意,本座就當眾把你鳥毛全拔了,剁成雜碎串在火上烤。”


    他陰森森的語氣不像說笑,它一個哆嗦,想到那個血腥的畫麵,頓時歇了殺人滅口的念頭。


    蠱雕龐大,那邊的顧淮燼一個飛身,便輕巧地落在它的身上,往下麵的人伸出了手。


    他望著沈厭,唇角微掠起些弧度。


    “過來。”


    他此刻正逆著光,身後發絲飛揚,俊俏的麵容於光暈的暗色裏模糊,沈厭眯了眯眼,走了過去。


    他剛搭上對方的掌心,一股力道便將他拉了上去。


    站在蠱雕的身上,沈厭卻感到它似乎在打顫,不由投來疑惑的目光。


    顧淮燼也感受到了,以為它這是在不滿,抓緊了沈厭的手,皺了皺眉,一記警告傳音了出去。


    片刻,身下的蠱雕終於不抖了。


    “走吧。”


    他話音落下,它便舒展開寬大的羽翼,自喙中發出一聲鳴嘯,騰空而起,扶搖直上雲霄。


    蠱雕背上的兩人都不明它剛才顫抖的緣由,但唯有它自己知道,那並非因為不滿,而是恐懼。


    沈厭剛才離得遠,它隻覺得他不過是一介靈力全無的凡人,但當他一步步走來,原本極淡的氣息逐步逼近,蠱雕內心騰升的不安也在放大。


    那是一種來自於本能的恐懼,血管裏的每一滴血液都仿佛在戰栗,沈厭觸碰到它身體的一瞬間,它幾乎都要窒息過去。


    自上古的蠻荒時代終結以來,它已經很久不曾感受到這樣恐怖的壓製氣息。


    哪怕被名曰仙器的三十七道縛神鏈穿透身體,鎮壓在暗淵之底,它們帶給它的威壓卻也不及沈厭半分。


    在那樣的壓製下,它根本無力反抗,甚至都險些直接現出原形。


    若不是顧淮燼還在那看著,它都想一頭鑽進暗淵躲個百八十年的不再出來了。


    太嚇雕了。


    蠱雕不知道,沈厭身懷在世間幾近絕跡的玉竅蝴蝶骨,與生俱來便對它這樣煞氣橫生的兇獸有著天然的壓製,光是站在那裏,便能叫其恐懼不已,俯首稱臣。


    當然,沈厭自己也不清楚這一點。


    坐在蠱雕上的顧淮燼看向身邊的青年,迎麵唿嘯的狂風吹得他微眯起了雙眼,漆黑的衣袍在身後飛舞。


    光輝破曉,給他側臉的輪廓描上一層金邊。


    他道:“怎麽樣?”


    沈厭聞言,不知他是在說這蠱雕還是乘著它起飛的感覺,側眸笑道:“很威風,我很喜歡。”


    他望著自己眉眼含笑說出“喜歡”二字的時候,一瞬間,顧淮燼晃了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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