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寧的動作微微一頓,扭過頭看他,眼裏含著溫柔和理解。


    “沒有,一刻也沒有。”


    她半蹲在他跟前,仰起消瘦憔悴的小臉,語氣更加的堅定:“嫁給二爺,我是被命運選擇,但心悅二爺,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是榮耀還是磨難,我都不會後悔。”


    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即使是最堅強的人,在生活的重壓、情感的波動或不可預見的逆境麵前,也難免會感到無助彷徨。


    傅問舟也不例外。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闖關,且關關難過。


    每當這時,他都會不受控製地想,娶溫時寧,到底是救她於水火,還是將她拽進了更深的泥潭?


    這種心情,溫時寧其實懂的。


    她歪著腦袋,認真問他:“那二爺可有後悔?比如在我無知魯莽,或是別的什麽時候?”


    傅問舟:“當然沒有。”


    溫時寧點點頭,“但其實我也會想的,會想如果二爺娶的是更好的女子,遇到的磨難會不會少一些?未來的路途會不會更平坦一些?”


    聞言,傅問舟語氣有些急。


    “在我心中,沒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你的存在,是我最大的幸運。我的磨難,不是由你帶來的,而是生活的一部分。與你相遇,是我在這世間最美好的事。”


    溫時寧一笑:“所以呀,你也不是我生命中的泥潭,而是我堅強的依靠。我們的婚姻,不是簡單的誰救誰,而是相互扶持,共同成長。”


    這些,其實是虞清然告訴她的。


    她一直覺得是二爺救了她,而二爺則覺得虧欠於她。


    所謂當局者迷。


    溫時寧頭枕在傅問舟膝蓋上,低聲暖語:“真正的力量不僅在於麵對困難時的堅強,也在於敢於承認和麵對自己的脆弱。”


    “二爺,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但沒關係,你還有我,還有我們。至少在我麵前,你不用堅強,想哭就痛快地哭吧,我不看。”


    “有時寧這些話就夠了……”


    傅問舟手掌在她頭頂輕撫,目光看向老夫人的棺槨。


    在這世間,他並非孤身一人。


    母親,請放心去吧。


    隱忍已久的眼淚,終於濕了眼眶。


    兩個侄女實在熬不住,傅晚兒將她們安撫睡下,本想折返迴來陪陪母親的,見此情景,便先轉身離去。


    彩鈴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怎麽不進去?”


    傅晚兒輕歎:“二哥應該不會希望我看到他最脆弱的一麵。而有些力量,隻有最特殊的那個人能給……”


    “傅三姑娘果然長大了呢,都學會換位思考了。”


    身後傳來年輕而清寂的聲音。


    傅晚兒猛地迴頭,來人從房頂上輕盈地落下。


    那人眸若點漆,唇角含笑,肩寬胸闊,體態勻稱,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英武之氣。


    她的心微微一跳,秀眉緊蹙。


    “我是該稱你為三皇子,還是梁上君子?”


    周禮孝赧然一笑:“抱歉,習慣了。”


    傅晚兒杏眼瞪著他,“習慣什麽?習慣蹲人家的牆角,習慣偷窺別人的生活?”


    被困宮裏那七日裏,所有人都被限製,隻有周禮孝是自由的。


    因而,起著傳話定人心的作用。


    傅晚兒從中得知了他的真實身份,也得知他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相識,甚至這一年來,他們經常都有見麵……


    但這一切都是單方麵的。


    她一無所知。


    沒有人喜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像看猴兒似的觀摩,利用。


    尤其她還在這期間,無數次崩潰,無數次躲在臨風居哭泣……甚至不惜名聲,去倒貼蕭家,把自己弄成了個笑話。


    “對不起……”


    周禮孝神情誠摯:“在下並非有意冒犯,實在是形勢所逼,初心也是盡可能的想將你二哥抽離出來……他之難,我們都看在眼裏。”


    “但最後發現,離了他還真不行。”


    “利用三姑娘更是無奈之舉……”


    傅晚兒冷哼,頭偏到一邊。


    解釋道歉的話,他說過很多了。


    可她心裏就是過不去。


    明知她沒有資格生氣,明知如果不是他,她的下場會很慘很慘。


    甚至二哥二嫂,也會受到牽連。


    明知該感謝他,可她心裏就是堵著一口氣。


    “三姑娘很了不起……”


    周禮孝突然放緩了聲音,用隻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看到的三姑娘,不僅有著堅韌不拔的意誌,更有著一顆善良和包容的心,麵對困境時依然能保持本心,不改其誌,實在令人敬佩。”


    “忠孝仁義,是我們每個人立身處世的根本。三姑娘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你讓我看到,一個人的力量雖小,但隻要心中有愛,有責任,有擔當,就能散發出巨大的能量。”


    “你無愧於心,無愧天地,無愧於任何人。”


    他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急得傅晚兒伸手就想捂他的嘴。


    “你嚷什麽?!”


    周禮孝瞧著她生動的臉,想起的是某個雨夜。


    他設法與宮裏的三皇子見了麵,仿佛照鏡子似的,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種人生。


    那種震撼,無處可說。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覺就來了忠勇侯府。


    四角涼亭中,一盞燈明,傅晚兒坐於石桌邊,托腮閉目,滿臉淚痕。


    那時,傅問舟需要截肢的消息剛剛傳來。


    老夫人表麵鎮定,每日跪於佛堂誦經拜佛,但其實心裏已經繃緊了弦。


    弦斷,心死,已可預見。


    蕭池遠在渠州,歸期未知。


    被迫長大的三姑娘,每日強顏歡笑,想盡辦法的在兩個老夫人麵前討她們歡心。


    可當時的她,也是很害怕的吧。


    怕蕭池迴不來,怕最敬愛的哥哥過不去,怕老母親經受不住打擊……她也無人可依,無人可訴。


    於是那晚,她趴在石桌上痛哭了一場,他在房梁上陪著淋了一夜的雨。


    人生於世,誰不曾狼狽,誰不曾孤獨,


    他就是想告訴她這些,所以才貿然前來。


    雖然不合時宜,但他本就是個不合時宜的人。


    “殿下。”


    就在這時,傅問舟被溫時寧推著行來,身後跟著虎視眈眈的彩鈴。


    那晚從祈霧山下來時,彩鈴不服,還是找茬和周禮孝打過一架。


    實力懸殊太大,她打不過。


    所以在發現周禮孝不請自來後,她直接放棄了硬剛,去搬了救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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