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神醫氣得閉了下眼睛,憤憤道:“一道聖旨,虞老的孫女便指給了溫家三公子……虞老匹夫差點氣死,要不然我怎敢耽擱這麽久,差點給你收屍。”


    “清然要嫁給溫子羨?”


    傅問舟一時情急,咳得差點斷氣。


    虞家的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頻繁出入虞府時,虞清然還是個孩童,每日都端坐在門口,等他帶好吃的去。


    在他眼裏,虞清然是和傅晚兒一樣的存在。


    那溫子羨雖也才貌雙全,可經曆溫時寧的事後,他才看清,那是個心性不定,連善惡也分辯不清的俗人。


    再之背後還有安王和溫書妍。


    溫子羨絕非虞清然的良配!


    虞老的心思,聖上不是不知道,怎可以如此對虞家!


    那個曾經說要天下人都活成人樣的君主,當真昏庸如此了嗎?


    怒火在傅問舟胸腔裏燃燒,五髒六腑似乎都被灼傷,痛得難忍。


    廖神醫替他順著背,趁機道:“所以呀,你得爭點氣,活久一點!我看這世上,能治那對父子的隻有你。”


    說到這裏,待傅問舟緩和了些,他不由好奇。


    “所以,安王究竟有什麽把柄在你手上?”


    “虞老匹夫也知道對不對?可那老匹夫就是不告訴我!”


    傅問舟眼底戾色閃過。


    那那是什麽把柄,是恥辱,所有周朝人的恥辱。


    見他不願說,廖神醫也不再追問,而是寬慰道:“放心吧,虞老不是吃素的,自有對應之策。倒是你,該如何是好?”


    傅問舟抿唇不語。


    是來個痛快,還是苟延殘喘,他的人生竟隻剩下這兩個選擇了。


    ……


    京城,忠勇侯府。


    老夫人收到從蕪縣送來的信。


    信分兩個人寫。


    廖神醫將傅問舟的情況如實分析,征求她的意見。


    溫時寧則隻寫了一句話:“母親放心,我隻要二爺,望珍重。”


    短短數月,她的字從蚯蚓爬行體,已見娟秀美觀。


    老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將那字跡暈染。


    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傅問舟從戰場受傷迴來時,人是昏迷的。


    宮中禦醫,京中大夫,均沒有任何辦法。


    找到歸隱的廖神醫時,已經過去好幾個月。


    毒素已蔓延至傅問舟全身,廖神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令他清醒。


    那時廖神醫就說過,找不到解毒之法,最終隻能將壞死的骨頭剔除……壞哪裏剔哪裏。


    可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呀,怎能像牛羊豬那樣去肉剔骨。


    老夫人接受不了,傅問舟也接受不了。


    加之那時他在毒素的影響下,眼睛又看不清,整個人頹廢到了極致。


    是以,這件事廖神醫便沒再提過。


    現在提,是因到了不得不做選擇的時候了。


    老夫人雙手顫抖著,眼淚仿佛再也流不出,隻那幾滴後,雙眼變得空洞,絕望。


    傅晏修夫妻和傅晚兒都被方嬤嬤請了來。


    眾人傳閱了信之後,神色各自複雜。


    傅晚兒像個孩子似的,茫然又天真地問道:“剔去那壞掉了的骨頭,二哥就會好了嗎?”


    眾人不言。


    廖神醫在信裏寫的很清楚,傅問舟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連一個小小的風寒都可能經不住,更別說是去肉剔骨。


    傅晏修臉上浮上悲痛之色,“二弟就不該任性,都這時候了還鬧著要分家……罷了,我派人去將他接迴來吧。”


    沈玉嬌看他一眼,沒說話。


    照廖神醫的意思,傅問舟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那他名下那麽多財產……


    溫時寧說的好聽,隻要二爺……若是人死了,她還怎麽要?


    守一個破牌位,就想擁有萬貫家財的意思麽?


    她長的一般,想的倒挺美。


    老夫人還是沉默著,仿佛老僧入定,又仿佛靈魂已被抽走,隻剩一個空殼在。


    方嬤嬤在一旁抹著眼淚,勸道:“侯爺說的對,還是把人接迴來吧……”


    就是死,也要死在家裏不是?


    傅晚兒帶著哭腔道:“我去接!”


    老夫人終是搖了搖頭,“不接了。”


    母子一場,她怎能不懂。


    她的驕驕兒啊,最不願的就是死在她跟前。


    所以,在認命了以後,他開始有意地疏遠家裏人。


    不出臨風居,也不喜他們去。


    他自小就被同齡人想的多,想的周全……


    關於死這件事,他恐怕也早有打算。


    隻是,突然冒出一個溫時寧來。


    是意外,也是天意。


    他的計劃因此被打亂,許多事不再那麽簡單,他要周全的是一個人的一生,自是要考慮的更深更長遠。


    離府分家,是不得已為之,也是順水推舟而已。


    她的有意偏袒,又何嚐不是如此。


    不死在老母親麵前,是他唯一還能盡的孝道,讓她如何能不成全?


    還有那溫時寧,簡單的一句話,道盡了她的決心。


    老夫人是信她的……


    她的驕驕兒是那樣好的人,萬貫家財和他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如此,她的兒就沒那麽多遺憾了吧?


    老夫人閉上眼睛,讓傅晏修迴信。


    就一句話:時也命也,善始慎終,盡人事,聽天命。


    至於旁的,她老了,也顧不全了。


    等哪天命數到了,九泉之下母子若是有緣相遇,再慢慢細說吧。


    ……


    廖神醫從柳鎮送來的藥草中,挑到了幾樣有用的,熬了兩天兩夜,總算是試驗出了相對安全一些,但時效比較短的止痛藥。


    溫時寧更加忙碌,起早貪黑的在田地裏照看那些用得上的藥草。


    廖神醫也在觀察,她確實有種難以解釋的神力,但凡經她手的花草,哪怕根莖爛了,葉枝都幹枯了,她也能給它種活。


    哪些從北蠻弄來的種子,他試驗了上百次也沒發出一絲綠芽,居然也在溫棚裏生了根發了芽。


    廖神醫每去田地裏看一次,迴來都要在傅問舟眼前感慨。


    “你家這二夫人,肯定是百花娘娘下凡。”


    傅問舟聽著一笑置之,但心裏卻是酸楚的很。


    戲文裏,通常都是男人情到濃時喜歡向女人表決心——我願意為你拚命。


    但在現實塵世中,上演更多的卻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和溫時寧之間,連真正的夫妻都算不上。


    更沒有轟轟烈烈,山盟海誓……


    可她卻一直在那麽做。


    傅問舟不由擔心,若難逃生死離別,她真能坦然麵對嗎?


    如此,有個念頭,不由在心裏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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