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倒是有些意外。


    說心裏話,聽聞傅問舟要娶的是那樣一個女子,她是一萬個不同意。


    如今短暫接觸下來,看著還行。


    模樣清秀,眼神明亮,不像是傳說中那樣愚笨醜陋之人。


    老夫人那關,也確實是要過。


    對這門婚事,本就心裏憋屈,加上昨日的事,若在心裏打上了死結,往後為難的還是二爺。


    作為這個院裏的管家,溫時寧帶了些什麽嫁妝來,秦嬤嬤再清楚不過。


    可以說,沒一樣是拿得出手的。


    幸好早前二爺就吩咐過提前備好禮,秦嬤嬤路上又把該怎麽送禮、該說什麽話這些細節一一交待。


    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主事方嬤嬤說老夫人還沒起,讓在院子裏等著。


    秦嬤嬤心裏微微的歎了聲。


    這麽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又正值秋老虎,哪怕是早上,也覺日頭炎烈。


    香草都有些站不住了,溫時寧還站得筆直,神情也依然溫和恭謹。


    秦嬤嬤是府上的老人,又是傅問舟的奶娘,老夫人自是不會讓她跟著吃苦,早早的就讓方嬤嬤將她請進去。


    眼看著那日頭越來越烈,老夫人仍沒有鬆動的意思,秦嬤嬤不由勸道:“二爺的性子老夫人又不是不知,何苦讓他為難。”


    老夫人喝了口參湯,惱怨道:“我隻後悔當初就不該依著他,娶這麽一個禍害進門,往後哪還有安生日子可過。”


    秦嬤嬤:“奴婢倒覺得,二爺上心未必是壞事。至於那些子虛烏有的,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二爺福大命大,管她是什麽災什麽禍,都奈何不得。”


    老夫人搖搖頭,“昨日你也看到了,拜堂拜到一半問舟就暈了過去。之後晏修去送迴禮,受了一肚子的氣迴來,話裏話外都在怨我不該讓災星進門……”


    正說著話,方嬤嬤進來,小聲道:“老夫人,二爺來了。”


    老夫人往她身後看,“人呢?”


    方嬤嬤說:“陪二夫人在院子裏等著的。”


    老夫人氣得心口一痛,“那就讓他等著吧。”


    有了新婦忘了娘,她為著他,焦心的整夜睡不著,他倒好,二話不說就護上了。


    若隻是溫時寧,秦嬤嬤還能袖手旁觀。


    傅問舟一來,她哪還能坐得住,當即就跪在了老夫人跟前。


    “二爺昨夜又暈了一迴,大夫說萬不可再耗心神,日頭又那樣烈,他哪能受得住。求老夫人莫要再給二爺置氣,往後日子還長,有的是機會立規矩,眼下二爺的身子最重要,還望老夫人體諒。”


    老夫人本就舍不得,秦嬤嬤這麽一說,她還置什麽氣呀。


    “還不快把人都喊進來。”


    傅問舟一早醒來,便知溫時寧請安來了。


    奈何大夫來問診,已經等了許久,他想著有秦嬤嬤在,即便出了岔子也會及時來告之。


    豈料,等他緊趕慢趕的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


    主仆二人小臉曬的通紅,額頭冒著密密細細的汗珠。


    尤其溫時寧,本身就瘦小,立在烈日中搖搖欲墜,像是曬蔫了的小雛菊。


    傅問舟隻覺心口冒著一股子火,出口的聲音便不自覺地帶著些怒意。


    “母親既然不願意見你,你迴去便是了,等在這裏做什麽?”


    “二爺,你怎麽來了?日頭正曬,你快迴去。”


    溫時寧全然不在意他的怒意,急切地想走過去想替他擋一擋日光,結果站太久,雙腿麻木的有些不聽使喚,僵硬又飄忽地行了幾步,竟載進了傅問舟懷裏。


    對上她驚慌如小鹿般的眼睛,傅問舟心裏沒來由地泛起一絲疼痛。


    即便有氣,也不忍再對著她。


    溫時寧掙紮著站好,軟著語氣道:“二爺不要生氣,我並不覺得委屈。從前在莊子上時,有次楚硯偷偷帶了些野果給我,我貪嘴吃多了些,鬧了好幾天的肚子。奶娘氣的將楚硯打了一頓,那是楚硯挨打最慘的一次,聽阿姐說好幾日都下不來床……”


    “我想,奶娘並非是真的氣惱了楚硯,她隻是更心疼我而已。”


    “二爺是老夫人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比任何人都心疼,與其讓她氣惱自己憋出病來,我更願意替她分擔一些。”


    傅問舟喉頭有些發緊,輕歎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


    “當然是救了我。”


    溫時寧急切地打斷他的話。


    “我雖是溫家嫡長女,可一日三餐不是飯餿就是湯酸,住的院子原是堆的雜物,桌椅都是各處院子扔了不要的。睡的是硬木板床,入秋了蓋的還是夏天的薄被 ……”


    “除了香草,沒有丫鬟願意伺候我,就一個婆子也隻負責看守著我不讓我隨便出院子。府上的姐妹沒有一個願意與我交好,她們見著我隻會遠遠地躲開,仿佛我是什麽害人性命的可怕瘟疫。”


    “溫書妍也總覺得,是我搶了她的姻緣恨我入骨,溫子羨說我這種人就該一頭撞死,何必讓別人為難。出嫁前,溫伯爺和溫夫人刻意告誡我,要與夫家榮辱與共,但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可以再迴去……”


    這些情況傅問舟多少了解一些,但聽她這麽娓娓道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父母存在?


    他下意識去看香草,香草紅著眼睛直點頭。


    “二爺,小姐說的句句屬實。”


    溫時寧這時蹲下來,雙手放在傅問舟膝蓋上,抬起小臉看著他。


    “溫家從來都不是我的家,溫家人也從來都不是我的家人。這些年,除了奶娘他們,二爺是第一個願意朝我伸出援手的人。”


    “溫伯爺有句話倒是說對了的,從今往後,我與夫家榮辱與共。所以二爺千萬不要自責,能嫁給你,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給新婦立規矩,本就是做婆母的責任,就算老夫人氣惱我也是人之常情。但我相信,假以時日她會接納我的,她會知道我不是溫家人說的那樣不堪。奶娘他們都誇我是頂頂好的姑娘,奶娘說隻有心善之心,才能與花草樹木通靈,我才不是災星呢。”


    “我會學著照顧二爺,伺候婆母,給我時間,我不會比任何人差的。”


    “二爺,你願意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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