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舟好看的眉微微擰了下。


    “那你呢?你幾歲了?”溫時寧反問。


    傅問舟愣了下,微笑說:“我年長你五歲。”


    溫時寧想起溫子羨說的,他十七就封了很厲害的將軍……也就是隻比她大一點點的時候。


    這麽厲害的人,也被老天爺捉弄。


    溫時寧眼裏的同情又多了幾分,又一想,她有什麽資格去同情別人呢?


    傅問舟瞧著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同情,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些。


    “我叫你來,隻是想親自問問你,如今我這個樣子,你是否真的願意嫁?你若不願意,可如實告之,後果我來承擔,不必有任何的壓力。”


    溫時寧眼神澄亮地看著他。


    “那你呢?你是真心願意娶我的嗎?他們說我是災星,你怕嗎?”


    傅問舟又被她反問的愣了下,失笑。


    “這世上若真的有能害人性命的災星就好了,派去敵國,可免多少將士犧牲,可免多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呀,清風霽月般。


    比楚硯還好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溫時寧這麽想,也是這麽說的。


    傅問舟自小就是被人誇著長大的,隻是受傷這幾年來,每個人和他說話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就戳到他什麽痛處……


    是以,被這麽猝不及防的一句誇,弄得耳根莫名發熱。


    “楚硯是誰?”他故意鎮定。


    溫時寧便說起奶娘,說起阿姐,說起楚硯,最後說:“他們也都說我不是災星,否則為什麽他們天天和我在一起,仍活的好好的,阿姐還懷了孩子,楚硯高中解元……”


    傅問舟耐心地聽她說完,“可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


    溫時寧低下頭,“你真的沒法治了嗎?”


    傅問舟語聲有些苦澀:“無藥可解,再怎麽努力,也就三五年的活頭……也許還等不了那麽久。”


    溫時寧聽得有些難過,又認真的想了會兒。


    “我若嫁你,能出門嗎?”


    傅問舟還沒迴,她又說:“奶娘說,迴到京城怎樣也好過被困一輩子……可若是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我寧願困在莊子上。”


    若是從前,傅問舟是想象不出一個人被困數十年,甚至一輩子是怎樣的。


    但現在他十分深有體會。


    可他似乎連這樣簡單的承諾都給不起。


    於是,沉默。


    溫時寧似乎也沒指望他會迴答,繼續說自己的。


    “我還想讀書認字……就在昨日,嫡妹問我會不會寫詩作畫,會不會四書五經,我說我不會,她便生氣地打我,說這樣的我如何能被傅家看上,如何能替代她。”


    傅問舟這時才看清,她臉上厚厚的粉下,那隱約可見的印子。


    溫時寧又說:“三公子隨後來訓誡我,說我下作貪婪,不知廉恥,像我這樣的災星,就合該去死,免得讓二公子你為難……”


    傅問舟聽得心驚肉跳,“胡說!這一切與你何幹?”


    溫時寧嘴角輕輕地扯了扯,“楚硯說,我是被命運捉弄了的人……可我又能如何?”


    “出生沒法選,被送到莊子上沒法選,被接迴來沒法選,能否嫁給你,我同樣沒法選……若被你拒絕,我要麽繼續被關在莊子上直到死,要麽隨便嫁個人……同樣沒法選。”


    “昨夜我生病發燒,香草也沒能叫來人,婆子說大抵是府兵都尋夫人的貓去了……我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


    “是以,傅二公子問我是否願意嫁,實在沒多少意義。縱然我有千般想法,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若公子非要一個我自己的答案,那我便還要問公子一個問題。”


    傅問舟眉眼溫柔:“你說。”


    溫時寧清潤的眸望著他,用力咬了下唇。


    “雖然很冒昧不該,但我還是要問,若公子有天真的去了,可否還我自由?放我獨自生活也好,去廟裏清修也好,隻要不再受親情裹挾,都比我不能選的任何一種命運要好。”


    微風輕拂,花香四溢。


    兩個一眼能望到命運盡頭的人,靜靜相望。


    傅問舟沒想過是這樣的。


    他自以為,把選擇權給姑娘,是他唯一還給得起的仁慈。


    隻能說,這世間的嫉惡,他還是經曆的太少。


    溫時寧說了那麽多的話,其實意思非常簡單。


    她不是不想選,是沒得選。


    她身上那種看似平靜,實則震耳欲聾的無力感,衝撞著他的心。


    他好像給自己出了一道大難題。


    娶或不娶,他都是在將一個姑娘往火坑裏推。


    傅問舟沉默的越久,溫時寧就越煎熬。


    人非草木,誰不想有個盼頭。


    遠遠地,香草躲著眾人還在朝她揮手跺腳。


    溫時寧心一橫,大著膽子上前兩步,蹲在傅問舟腳邊,輕輕扯著他滑在膝蓋上的衣袖,仰起巴掌大的小臉。


    “我雖然不如嫡妹那般才貌雙全,但我會聽你的話,會好好照顧你,我還會幹活,會種花,不會的我也可以學,奶娘說我極聰明一學就會……二公子若也沒得選,那請選我吧。”


    溫時寧想不了太複雜的事,她隻覺得若他有選,何需走到這一步。


    問她的意願,也不過是實在沒瞧上她而已。


    但奶娘說過,她是頂頂好的姑娘,她起初覺得奶娘是在誆哄她,直到迴到溫家,見過了被好好教養的溫書妍,她便也覺得自己是頂頂好的。


    姑娘的臉看起來實在滑稽,隻那雙眼睛幹淨赤誠。


    傅問舟垂垂老矣般的心髒,被輕輕拉扯。


    心思轉念,他伸手將她輕扶起來,鄭重道:“若你我真的成婚,我必然為你安排妥當。”


    隻是迴應了她方才那些話,並未說娶還是不娶。


    溫時寧渾身沸騰的血液逐級冷卻,望著傅問舟轉動輪椅離開的背影脫了力。


    香草朝她跑來,溫時寧虛弱地笑了笑。


    “香草,我努力了。”


    但命運要如何左右她,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聞家人沒有留下來用膳,溫時寧被送迴側院,等待命運的審判。


    不曾想,等來的是溫書妍更盛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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