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裕橋接下他的話。


    「小喬很好強,不管念書、工作,都不認輸,如果有人站在她前麵,她就會想盡辦法急起直追,企圖拚過對方,你說她像鬥士,我倒覺得她是鬥魚。」


    他曾經問小喬,是學習讓她感到快樂,還是考第一名讓她快樂,她歪著頭,思考半天,反問他:這兩者有什麽不同?


    那時,媽媽擔心他的托福考試,又看他不太認真,懷疑他為了小喬不願意出國念書、刻意擺爛,就到學校找班導師,要導師勸他把握前途、不要把精神浪費在戀愛上。


    導師把他叫到辦公室,對他說:「大橋,你覺得小喬真的喜歡你嗎?小喬個性好勝,對感情卻很迷糊,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和你在一起是想要拚過你,還是真的喜歡你。」


    他年輕氣盛,馬上跑到小喬麵前,逼她和自己一起逃學,他要問清楚她是怎麽想的,可是小喬隻擔心隨堂考的成績會掛零,打死不逃學,他於是怒問她,「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成績、崇拜我的能力?」


    她又歪著頭、想半天,迴答,「有差別嗎?難道我不能喜歡崇拜的人,或者不能因為崇拜而喜歡一個人?」


    當時這種亂七八糟的迴答讓他很受傷,現在同樣的話卻讓他鬆口氣。


    因為她說暗戀的董事長能幹、聰明、又有能力。


    也許她在感情方麵還是和當年一樣沒什麽進步,她還是一樣對英雄追逐,也許……她依然在愛情麵前迷迷糊糊,如果他的「也許」成立,或者自己還有機會爭取那份曾經。


    小帥哥把垃圾拿到門外後,到廚房裏翻出一塊抹布,開始擦拭桌椅沙發。


    擦完桌子,帥哥繼續話題,「小喬對工作的熱情,讓我想起高中老師。我們填誌願的時候,他不斷叮嚀,「職業是一輩子的事,你們要填自己喜歡的科係,不要按照學校排名填,為快樂而工作的人才會幸福。」看到小喬連累都累到那麽開心,我很羨慕她,直到昨天下午……」他吸口氣,擰淨抹布,搖搖頭,繼續擦桌椅。


    「昨天下午怎麽了?」鍾裕橋追著他問。


    「我看見她在哭。」


    她的眼淚讓他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熱愛的工作帶給他的不是滿足與樂趣,而是重大痛苦……昨天,他眼眶濕了,在小喬掉眼淚時,他跟著她,一起傷心。


    「哭?」


    不對,小喬從來不哭的,那年她的母親過世,她呆呆的坐在病床邊,看著阿嬤一聲聲哭嚎著,哀戚的表情讓人心疼,但她沒哭,連一滴淚水都沒有,她咬緊牙關、捏住拳頭,她說:哭,就輸了。


    小帥哥說:「小喬四點鍾不到就迴家,低著頭、一麵走一麵哭,她啜泣得很厲害,迴到家,沒進屋卻坐在門前台階,她抬頭看著天空,看了很久很久。


    「她有一度拿起手機,大概想要打電話給誰,但考慮了半天後,又把手機收起來。我猜想,是她沒有朋友可以分享哀傷,還是她的朋友都和她一樣忙?」


    鍾裕橋將目光凝結在小帥哥身上。「然後呢?」


    「五點多的時候,她離開台階、我以為她終於要進屋子,可是她沒有,反而轉身又往捷運站走,她迴來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沒有喝醉、但滿身酒氣,她心事重重,我跟在她背後她都沒有發現。」


    小喬發生了什麽事?大橋蹙起濃眉。


    小帥哥擦完桌椅,換一桶幹淨的水,走到玄關邊,開始擦拭鞋櫃。


    「然後呢?」鍾裕橋深吸氣,用幹布把櫃子的水漬擦幹,再把各種東西一一分類、收迴櫃子裏。


    「我以為她今天不會去上班,但九點多的時候,她出門了。穿小洋裝、提皮包,和平時的打扮完全不一樣,她的頭發沒有梳成整齊的發髻、沒有戴黑框眼鏡,不過她還是提著便當盒袋。但今天她往捷運站時,走到馬路這頭、進入公園、直接走到我麵前,把做好的便當送給我,我這才知道,她也注意到我了。」


    「所以你和她的交集,隻有今天早上?」


    「不對,還有剛才求她收留我,兩次!」說著,他笑了,不是酷酷的笑,這次是完全綻放的笑顏。


    「你怎麽敢求她收留?你們不過是見過一次麵的陌生人。」鍾裕橋更不開心了。


    「我覺得她很寂寞。」


    這份寂寞讓他出現加入她生活的念頭,因為他聽說,當寂寞遇見寂寞,會產生熱效反應,讓人在孤清的黑夜裏倍感溫馨,而他,已經寂寞了很久。


    「你錯了,小喬朋友多得是,她脾氣好、個性溫暖,每個人都喜歡她,她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朋友。」如果是這個破爛理由,他可以離開了。


    「她既然這麽好,你為什麽和她分手?」小帥哥頂他一句,頭也不迴的轉進廚房裏。都是求小喬收留的流浪客,他沒比自己高級。


    鍾裕橋被頂得有點傻了。他犯不著解釋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心裏不服。他飛快把東西歸位好,再把滿地的過期雜誌一本本兜攏、收整齊,準備用繩子捆綁起來,放到外麵迴收。


    突然,手一頓,他迴想到什麽似的,飛快把那迭雜誌一本本快速往旁邊滑開,在找到想要的那本雜誌時,心重重一震,他……知道小帥哥是誰了。


    他把雜誌抽出來,怒氣衝衝走進廚房,那家夥的動作很伶俐,已經把洗碗槽裏的鍋碗瓢盆清洗得差不多。


    鍾裕橋把雜誌往他眼前一擺,問:「你是齊翔嗎?」


    他冷冷迴看他一眼,口氣帶上幾分挑釁問:「你說呢?」


    「堂堂的大歌星,幹嘛躲在這裏裝可憐?」難怪覺得眼熟,他就是小妹柔柔愛得要死的歌手嘛。


    「大歌星?」齊翔嗤笑一聲。「看清楚,那本雜誌是兩年前的。」


    「又怎樣?」


    「我、已、經、過、氣。」他口氣裏有濃濃的自嘲,橫了鍾裕橋一眼,惡意地甩過抹布,把髒水甩到他身上。


    鍾裕橋想生氣,可是齊翔的表情和語氣,讓他的火氣無法發作。


    「你的動作可不可以快一點,櫃子整理好,就快點把地板拖幹淨,既然寄人籬下,就乖覺一點。」


    齊翔把洗好的碗盤放進烘碗機,拿起廚房清潔劑噴向瓦斯爐。


    鍾裕橋瞪他。從沒見過這麽討人厭的小夥子!他迴到客廳,把以齊翔為封麵的雜誌收進櫃子,其他的收攏、捆綁好。


    他拿到屋子外麵迴收時,發現有個老太太站在垃圾堆中,抬起頭,臉上滿是歡喜。


    他對她點點頭,客氣問:「你要雜誌嗎?」


    「太謝謝你,我發了。」


    拾荒太太的笑紋在臉上堆出溝渠,看得他怔愣當場。自己不要的垃圾,竟能帶給她那麽大的幸福感?老太太看起來快八十歲了,依舊靠著自己雙手生活,反觀自己……他這輩子都依賴別人供給,從沒有仰仗自己的力量生存過,難怪爸媽可以有恃無恐控製他的人生,因為他的一切一切,都是來自父母親。


    「不客氣。」帶著一絲慚色,他轉迴屋裏。


    他加快動作,換一桶清水,擦窗、擦門、擦外櫃,他用掃把柄頂著濕抹布,將天花板上麵的蜘蛛絲全清幹淨後,開始拖地板,他把走廊、樓梯、地板全拖幹淨了,才從櫃子裏抽出雜誌,迴到自己房間。


    大橋從來沒有這麽認真賣命過,到二樓後,他又把自己和齊翔的房間每個角落擦拭幹淨,再把地板拖完、將浴室衝洗好後,才鬆口氣,迴到自己房間裏。


    他拉出椅子坐下,閱讀雜誌裏報導齊翔的部分。


    這個報導把齊翔批評得一文不值,說他的歌聲普通,cd賣的不是音樂,而是他的臉和身材,說他買榜衝成績,說他根本算不上音樂人,甚至諷刺他的cd如果不送dvd和照片,賣四百多塊未免太搶錢……


    整篇報導,幾乎都是批評謾罵,好像齊翔是寫稿記者的殺父仇人一樣。


    他有這麽糟嗎?


    不過,有件事倒是挺讓人吃驚的,那家夥,怎麽看都是未成年的破少年,可是他居然隻比小喬小十三天?太可惡了,二十八歲的男人長成那樣,他是把青春露當成瓶裝水喝嗎?


    所以他已經退出歌壇,演藝圈沒有他的位置了?所以他走投無路,成為公園遊民?所以他窮困潦倒,想依靠小喬生活?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聲音,那家夥也上樓整理行李了。


    他很想跑到齊翔麵前說:小喬沒有責任負擔你的生活。


    但他有什麽立場?難道小喬就有責任負擔自己?


    歎氣,他把雜誌收進抽屜,從櫃子裏麵拿出床單棉被,把床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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