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下,夜空如同一幅塗抹不均的墨色畫卷,鋪蓋在遠山宗的頂上。


    書生在明月下捧書。


    和尚在清風中飲酒。


    刀客在山崖間傲立。


    遠山宗掌教站在山石,他踩在石麵微微隆起的凸處,背負雙手,向遠山後的遠方望去,卻不知望向何方。


    片刻後,他說道:“最多五年,長夜便會來,青雲山,桃花源,翰林書院,升平門,包括遠山宗都無法避免。”


    明月下書生啪的一聲合上書本,微笑著說道:“所以到時候,你們遠山宗小鳳凰能走到哪一步?聽雨?還是滄海?”


    遠山宗掌教搖了搖頭,語氣中藏著絲感慨,“不過凝魂。”


    立於山崖間的刀客聞言轉頭望著遠山宗掌教的側臉,沉聲道:“凝魂境,你們遠山九劍,她隻能禦三劍。”


    遠山宗掌教不置否認。


    “濟顛和尚,你來此就是為了喝酒的?”書生突然抬起頭,向著半躺在地的和尚笑罵道。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濟顛和尚淡淡迴了一句,稍稍坐起些,以示尊重,畢竟站在這裏的都是一方巨擘。


    可終究還是沒個正形。


    書生無奈搖頭,又看向遠山宗掌教說道:“若是沐春劍在,想必會容易很多。”


    此話一出,不僅一直麵無表情的刀客為之一動,就連醉醺醺的濟顛和尚,眸中也悄然閃過一絲精光。


    說到底,遠山宗之所以能在中土豫州成就持牛耳者,靠的便是何仙人設下的十九樓與劍。


    何仙人。


    沐春劍。


    三州五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沐春劍乃遠山九劍之首,持沐春劍而得以號八劍而動。


    隻是三千年前的那場黑暗動亂中,沐春劍受創最為嚴重,據說連劍靈都被敵人活活打散,劍身化為碎片落在三州五地,早已不可能聚齊,雖說十九樓八劍足矣震懾天下,但終究不如十九樓九劍。


    刀客背負雙手,視線落在書生身上,問道:“我聽說大梁曾要出兵鎮守萬裏長城,可不知為何突然又按兵不動,這是為何?”


    年輕書生笑著搖頭道:“我翰林書院雖是大梁官立,但並不參與政事,所以出兵與否,我也不清楚。”


    濟顛和尚晃悠悠地站起身來,腳下踉蹌差點又跌坐在地,他晃了晃酒葫蘆道:“你要說翰林書院不參與,我同意,但要說你這老家夥沒參與,打死我都不信。”


    年輕書生抬起手,微笑道:“那我便把你打死?”


    刀客一挑眉毛,語氣不悅道:“說正事吧。”


    年輕書生收迴手,重重歎了口氣,說道:“長夜將至,也就這幾年有心思鬥嘴了。”


    “大試了後,我升平門會派出弟子支援萬裏長城。”刀客沒有接書生的話茬,他眼神堅定道。


    濟顛和尚打了個酒嗝,笑嗬嗬地伸出手,“桃花源自古不參與世間糾紛,但··畢竟大難臨頭,我們也會派出增援。”


    年輕書生笑道:“翰林書院亦然。”


    話鋒一轉,他又說道:“隻是若小鳳凰一日拿不起八劍,那我們始終沒有勝算。”


    遠山宗掌教略作思量,正色道:“這次準聖鬥後,遠山宗將重開斷崖門,沐如意會進去。”


    “出來又變成下一個薑初一?”年輕書生打趣道。


    遠山宗掌教臉色毫無變化,倒是刀客沉下臉說道:“這個笑話可不好笑。”


    這是個笑話,也是三州五地的笑話,笑的便是當年以大義之名,行苟且之事的所謂名門正派。


    四千年前,薑初一進入斷崖門,三年為期,明悟劍意。


    時值亂世,天下名門正派為爭虛名明爭暗鬥,打得是頭破血流,偏偏不知怎地,遠山宗弟子中有搖光族餘孽的消息傳播開來,一時間,遠山成為了眾矢之的。


    至於那弟子是不是搖光族餘孽,顯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名正言順地除掉勢頭正盛的遠山宗。


    那一日,天下名門正派將遠山圍住,遠山宗上下數千名弟子長老,死於非命。


    而被稱為搖光族餘孽的女弟子,死守在斷崖門前,鮮血染紅整扇石門。


    也就是在那日之後,薑初一明悟劍意,破關而出成就聖位。


    一個人。


    一把劍。


    從山上殺到山下。


    青山被血水浸透,那是薑初一第一次殺人。


    而且是殺很多人。


    也就是在那一日之後,世間無遠山,直至何仙人再次重建遠山宗。


    ————


    不知是不是真的受了刺激,第二日的登樓試,第十九樓的弟子缺了幾位。


    一大早,洛月桐便來到山頂的空地,兀自練習劍招,她盤坐在地,卻怎麽都無法靜心凝神。


    洛月桐是真的很好奇。


    大試的時間很緊湊,登樓試結束後,立刻就會展開準聖鬥的比試,而作為開場比試的陳安之卻始終沒有音信,底下弟子像熱鍋上的螞蟻般著急,而師父卻沒有任何擔憂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陳安之的心境太過淡然,看起來連遠山大試這類極重要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臨近大試卻還不見蹤影,那麽這天底下於他而言,還有什麽算的上重要?


    大抵這就是心境不同吧,洛月桐沒來由地歎了口氣,眼神放空望著遠方。


    “師姐在想些什麽?”洛三千來到這裏站在洛月桐身後。


    洛月桐搖頭道:“什麽都沒有想。”


    洛三千說道:“我有些好奇師姐口中那個叫做陳安之的家夥。”


    洛月桐看了他一眼,她望了眼遠處的太陽,說道:“是個什麽都好像不在乎的家夥,跟你有一點很像,天不怕地不怕。”


    是了,她實在不清楚,這個第一次見麵便口吐狂言的小師弟,究竟怕什麽。


    洛三千咧嘴一笑,有些神往,“怕啊,我怕很多人,可是我越怕,那些人就越欺負我,所以我就裝出一副什麽都不怕的樣子。”


    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笑著說道:“遠山宗的山上風景不錯,可是離他們更近了,我心裏就更怕了。”


    洛月桐說道:“可你還是狂妄了些。”


    “一世為人,順心得意,便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洛三千笑意漸斂,漾在嘴角。


    洛月桐抬頭沒有說話,隻是心中有些異樣。


    ————


    富貴離開了,陳安之原本還想問一問春風富貴山上那位有沒有讓他帶什麽話,那位沒了刀的刀客現在如何,是死了還是活著,還有就這麽打碎渡船,是賠錢還是賠船,總得有個說法。


    隻是富貴什麽都沒說就這麽走了,好像就是單純的為了打一架。


    於是陳安之不高興了,他覺得富貴不如那位刀客,最起碼不夠大氣,當年那刀客跟自己打了一架,要了一壇好酒,但留下了一把好刀啊。富貴打了一架,毀了艘船,什麽也不說就走了。


    所以陳安之覺得富貴不賠錢的行為不厚道,雖然這渡船不是他付的錢,一定是跟紅袍呆的久了。


    可惜富貴來的快,走的也快,陳安之沒來得及問。


    到了紅欄鎮,稍微趁著熱鬧逛了逛,沐如意畢竟是女孩子家,看到這的那的,或是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想買一些。


    銀兩,自然是不缺的。


    兩人這一通轉悠,便是一天。


    夜色中,迴山的路上,四周靜怡下來,人就容易胡思亂想起來。


    沐如意有很多疑惑,那些問題像是亂了排序的毛線,有很多的線頭,讓人不知從何問起,也不知道問了之後對方會不會迴答。


    所以她沒有說話。


    陳安之也沒有說話。


    到了遠山宗山腳,沐如意終於開口了,“說起來,我還從沒見過你出劍。”


    陳安之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問深坑村還有春風富貴的事。”


    沐如意想了片刻,說道:“我說了,等你想說的時候,我會認真聽。”


    陳安之笑道:“因為我要找一把順手的劍。”


    沐春劍是好劍,可以說天底下找不出第二把比沐春劍更好的劍。


    可最好的劍卻不一定是最鋒銳的劍,而陳安之要的是一把最鋒利的劍,那把劍名——摘葉。


    沐如意問道:“那你找的到了嗎?”


    陳安之笑道:“還沒有,所以我才要進洗劍樓。”


    沐如意嗯了一聲後便不再言語。


    兩人在八劍石雕的廣場分開了,沐如意要迴第一樓將下山的事稟告師父。


    陳安之信步走在前往洗劍樓的白玉橋上,先前他曾在此地感受到縹緲得近乎破碎的劍意,所以他不自覺地來到了這裏。


    然而這次,他卻沒有感受到那股劍意,陳安之試著放空心神去捕捉些許劍意存在的痕跡,結果是一場空。


    夜色縈繞中的十九座樓閣佇立著,陳安之沒來由覺得心中煩躁,有涼風撲麵也沒有淡去那絲不悅,他把手搭在白玉橋欄上,望著遠山的樓閣,眼中多了一絲嘲弄意味,“終究是十九樓的贗品。”


    突然間,陳安之愣了一愣,呢喃道:“說起來,明天大試我是第一輪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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