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廂房,師徒對坐。


    “師父,茫茫人海,恢恢夜色,您如何一眼便認出我?”張玉郎好奇。


    風不歸微微一笑,眼神睿智望過來:“蛟化為龍,不改其形,人變其容,難移秉性。你那囂張時橫身走路的姿勢,害怕時縮手縮腳,探頭探腦的風格,一般人還真學不會。”


    “.....”


    原來如此,幸好是被師父發現破綻,沒有性命之危,看來以後得注意,


    “為師隻是路過你房頂,無意間掃了一眼,折身迴來一看,果然是你,對了,你不當衙差,潛伏皇宮,反在這裏做甚?”


    說話間,風不歸臉色逐漸難看。


    劣徒不聽安排,自由發揮,他有理由生氣。


    “呃,這個嘛...”張玉郎一慌,心思急轉道:“師父,是這樣的,那一日,我在長安府北山救下大師兄與婉兒妹妹後,沒多久就看到婉兒妹妹獨自一人出城,於是我便一路護送至此。”


    小滑頭別想蒙我...風不歸一愣,疑道:“那為何要帶上麵具?這其中難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咳咳...師父你知道的,婉兒妹妹國色天色,正所謂大家閨秀,人人得而藏....求之。我隱藏麵容隻為摸清她父母秉性,爭取做到知己知彼,一擊必中。”


    張玉郎又補充道:“師父您放心,短則半月,長則一季,我定會返迴皇宮,繼續完成您布置的任務。”


    聞言,風不歸臉色稍緩,又提出新的疑問:“婉兒是大家閨秀?”


    他雖不常來王府,卻對王府諸事了若指掌,周婉兒哪是大家閨秀,那完全是一個小魔女。


    想到這,風不歸語重心長道:“大郎,你沒事吧,為師的意思是說,你沒受傷吧?”


    張玉郎臉色一垮:“有事,師傅,我感覺很不好,很虛弱。”


    風不歸伸出三指搭上張玉郎手腕,閉眼診斷片刻,訝道:“怎會如此虛弱,你之前受過傷?對了,你和無雙怎麽迴事,鬧別扭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玉郎隻好一五一十將之前發生的事全盤托出,美言修詞,盡量讓自己處在一個無辜者,受害者的位置。


    聽罷緣由,風不歸歎了口氣:“無雙刺你一劍也無可厚非,畢竟他父親最後死在你手裏。”


    張玉郎卻不同意這個觀點,反駁道:“一條蛇先被獵人斬成兩段,又被石頭砸了個稀巴爛,奄奄一息的時候,農夫路過,撿起蛇,正在猶豫要不要救治,不小心將蛇掉在地上摔死了。如此,農夫便是兇手麽。”


    “當時那種情況,燕掌門先中劍,後中暴雨針,即使吃下迴生丹,也不過是苟延殘喘七日而已。如何能怪我?”


    人都死了,黑的白的還不是全靠你一張嘴說...風不歸望了張玉郎一眼,安慰道:“迴頭為師開導開導無雙,你們畢竟是師兄妹,又沒有解不開的死仇,還是要相親相愛為好。


    張玉郎振振有詞道:“我算是看透無雙師妹了,冷血無情,虧往日對她那麽好,師傅,您是不知道,當時我一隻腳踏進鬼門關了都,那間老屋地麵上,鋪滿了我的鮮血,不,那不是血,那是我的哀鳴。總之,我不會原諒無雙師妹的。”


    正說得起勁,忽見風不歸擠眉弄眼,張玉郎納悶道:“師父,你眼睛抽筋了?”


    風不歸扶額道:“你看後麵。”


    不說不知道,一說,忽然感覺背後有些陰冷,張玉郎打了個哆嗦,緩緩迴頭。


    燕無雙立在門口,神色清冷,眼眶微紅,手持著劍微微發顫。


    她怎麽來了...張玉郎心下一驚,嗖一下躲在風不歸身後,口不擇言道:“師...師父,她...她...她...走了?”


    本想說“她要殺我。”卻見燕無雙一言不發,神色落寞扭頭離開。


    師徒倆大眼瞪了一會小眼,風不歸兩手一攤,又歎口氣:“大郎啊,你完全是強詞奪理,不管怎麽說,你的確補了燕千葉最後一刀。無雙她從小與父相依為命,感情極好,一時激動也是人之常情,換做是你,如果無雙殺了你父親,你會不會一笑了之?”


    “......”


    張玉郎自認能言善辯,一張利嘴可扭轉乾坤,能將黑的變成白,此時此刻,卻啞口無言。


    寬己律人,是人類不變的劣根性,他也不能免俗。


    忽然覺得話有點重,又得到風不歸眼神示意。知道燕無雙還在附近,張玉郎連忙追出門去。


    四下空蕩蕩,萬籟俱靜,哪還有無雙的人影。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來的,聽了多少,張玉郎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喃喃自語道:“無雙,若你以後不拿劍插我,你還是我的寶貝師妹。”


    “無雙,別走。”


    “無雙,迴來,”


    “無雙,我想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說著說著,或是太過投入,或是用情至深,竟飆出幾滴眼淚,一副生無可戀模樣。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臉上在哭,心下卻暗暗得意。張玉郎覺得,此時此刻,這副感天動地的神色,足以感化無雙師妹,棄仇選愛,撲進他懷裏。


    如此一幕,風不歸卻聽得惡寒不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尋了兩團布條,塞住耳朵,飛身而去。


    他還有事要辦,王府還有人在等他。


    臨走,風不歸暗暗感歎,現在的年輕人,說話真是火辣大膽。寶貝啊愛啊想啊,就這麽直接說出口。一點忌諱都沒有。不過好像很管用,無雙的反應說明一切。


    完全不像他這個年齡的人,一句思念都要隱晦到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來表達。


    人心不古了啊。


    別院裏,張玉郎還眼淚汪汪念叨不止,猶不知,燕無雙已經站在身後許久,正眼神複雜望著他。


    感覺演得差不多了,卻沒看到無雙迴頭,張玉郎頓覺沒勁,收功止淚,一臉挫敗,起身打算迴房。


    一轉過頭,險些親在近在咫尺的燕無雙俏臉上。


    張玉郎先是一驚,心下又一喜,一橫,張開雙臂緊緊攬住燕無雙,喃喃道:“師妹,你瘦了。”


    燕無雙任由張玉郎抱著,沒有任何動作,不反對,也不往他身上貼。


    兩個人愛恨糾葛的人,都不再說話,靜靜相擁著,聽著彼此的心跳。


    良久,燕無雙輕聲道:“你為周婉兒而來?”


    張玉郎連忙解釋道:“當初你離我而去,我一時難過,遇到婉兒後,的確有這個想法,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她是個小魔女,我再沒有絲毫興趣。”


    燕無雙不知可否,仰頭望了一眼道:“這張臉皮真老,真難看。”


    張玉郎取下臉皮,揣進懷裏,露出原本麵目。燕無雙看了一眼,默默感受一下,俏臉上湧起兩朵紅花。


    嬌豔欲滴,羞澀不堪迷人眼。


    張玉郎恍然,感情是那張老臉讓她沒有代入感,難怪擁抱半天,自己反應都很明顯了,燕無雙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後知後覺,忽然想到一句警世至理,任何時代,少女看男都是先看臉,臉過關了,才談其他。臉不過關,一切免談。


    他的臉雖然稱不上絕帥,但在燕無雙那裏已經有了記憶痕跡。


    想到這裏,張玉郎咧開嘴,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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