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我將始終忠於你,直到離開世界。”都是假的。他快說不出話了。趙以川知道他不可能像裴哲一樣無所謂,為這天做足了心理建設。當那麽多的假的愛說給裴哲聽的時候,他直視裴哲的眼睛,沒有意料之中的冷漠可也沒有意料之外的任何情緒。他像被卷入了一朵積雨雲,周身潮濕陰冷,遠處卻有一絲曙光,離它越來越近時,他卻開始不受控地下墜。“……你願意和我結婚,和我共度餘生嗎?”“我願意。”裴哲說。多麽柔情的一錘定音啊。趙以川匆忙低下頭,指尖笨拙擦了擦左邊眼角。他在裴哲麵前就沒辦法做到波瀾不驚,如果婚禮也和他們初雪夜的吻一樣變成默契角力的話,裴哲剛開始讀第一句誓詞,他就一敗塗地了。沒人發現他是暗自神傷,覺得這個疑似掩飾眼淚的動作大概是終於得償所願太過激動,賓客群中一陣竊竊私語,也有善意的笑聲和掌聲。婚禮司儀唯恐現場不夠熱情高漲,他突然忘了預先說好的環節,拿起麥克風遵照肌肉記憶大聲說:“現在!兩位新人可以接吻了!”典禮台邊上,姚迢的臉色驀地十分難看。在進行最後的流程核對那天,裴哲對姚迢提了個很奇怪的要求:“可不可以取消接吻?”趙以川記得的,當時姚迢認為這不合適但最終尊重了裴哲,她後來還對自己吐槽,覺得裴哲太過克製,會讓婚禮失去溫度。而現在,溫度有了,裴哲估計也快瘋了。趙以川離他咫尺之遙,看見裴哲瞳孔不可思議地收縮一下,接著人群中有誰不嫌事大地吹了聲清脆的口哨,哄鬧的玩笑聲驟然此起彼伏。趙以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裴哲。他今天已經是一座岌岌可危的舊房子,隨時會倒塌。下一秒,裴哲雙手抱住他。還未迴神時,微涼的溫度印上嘴唇,環抱在後腰的手臂也把他拉向自己,趙以川愕然地迎接這個不倫不類的吻,以為又要與那雙找不出一絲感情的眼睛對視可裴哲閉著眼,那麽認真。他偏了偏頭,舌尖靈活撬開了趙以川的微弱抵抗。這次的吻溫暖纏綿地越過安全距離,又軟又黏地攪著他。裴哲頭發裏有陽光的熱意,他親昵地握住趙以川的手反複十指相扣。盡管看不見眼睛了。但裴哲吻他吻得很熱很濕。“好吧。”舊房子趙以川心滿意足地想,“今天先不塌。”第21章 二一、小醜(一更)浪漫婚禮三重奏還在繼續,賓客們已經進入到自助餐飲的流程,熱切交流,談笑,偶爾提起剛才那個吻時由衷地說:“他們真相愛。”所有的劇本都演完了,再顧不上趙以川的愕然是否恰當。裴哲強裝鎮定地給程明柏、裴照雪打了個招唿,謊稱身體不適,獨自走進大別墅,和正在客廳玩遊戲的幾個客人寒暄後,裴哲上樓,腳步逐漸加快他衝進房間,狼狽地嚼了一片檸檬。酸澀味道在口腔裏擴散,帶著苦,劇烈又刺激,卻並未能驅散那股詭異的酥麻。就在十來分鍾前,裴哲無法形容他聽見司儀臨場發揮的時候腦海裏有什麽畫麵一閃而過,好似山崩海嘯,宇宙爆炸,血肉橫飛,全身沒有任何一塊好皮。他差點給那司儀一腳。可理智絲絲地拖住裴哲,驅使他擁抱了趙以川。他原以為自己會如芒在背,心率過快。與上次過家家般的“練習”完全不同,吻是黏的,熱的,軟的,但卻並不如想象中難以接受,手心溫度逐漸迴暖,唿吸緊張地停了片刻,睫毛飛快翕動。當趙以川迴抱住他,舌尖和他輕輕地纏繞的時候裴哲忽然十分安定。四肢百骸都沉浸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低頻中,脈搏和心髒同頻率震顫,一下一下,怦怦亂跳,除此外,世界沒有任何聲音。全然的空白,像七月俯瞰南極洲,一片黑沉沉的蒼茫寂靜的大地。太陽雖遠,太陽會始終跳動。……趙以川還捏了下他的耳垂。發間殘留被趙以川捧著時沾染上的花香,他唿吸仍然很急,連手腳都變得不協調了。裴哲頹喪地坐在書桌邊雙手捂臉。麵前是一扇玻璃窗,桌角有小塊的複古銅鏡,他不敢抬頭,知道現在的自己極不體麵:臉頰潮紅,唿吸急促,餘光觸及胸口裝飾用的白玫瑰,不知被誰揉得亂作一團。這幾乎讓他陌生。早些年因為盲目的愛情犯錯又受傷,從那以後裴哲開始審視自己。他善於為所有的行為歸納原因,得出相對客觀的結論後針對修改,就像給精心設定的程序修正bug,定期更新版本,有利於鞏固掌控,更具有安全感。聽著機械,但效果一直不錯。現在他顯然失控了。他沒法解釋,也找不出原因,每次試圖從趙以川的行為解釋邏輯時都會卡在中途。而這個吻主動地吻他的時候是否有期待,是否想要他,有沒有渴望趙以川同樣地抱一抱他裴哲都難以麵對。相比應答一般的交纏,最後趙以川落在耳垂輕柔的調情般的一撚對他更像安慰和某種獎勵……他對趙以川產生了比一開始更親近的感情,比如,愛?可他不是沒愛過其他人,明顯不一樣的。不了解對方,不知道他的興趣與喜好,不過問他的生活,少有單獨見麵,幾乎沒談論過任何所謂的“協議以外”的東西他對趙以川還沒有強烈的探究欲。他也尚未對趙以川日思夜想,為他輾轉反側,更不會被對方的情緒牽動理智。裴哲隻是偶爾,偶爾。偶爾一兩個瞬間,願意靠近趙以川,聽他說話,暫時放下一切。這也算愛嗎?“我……在幹什麽啊?”裴哲懊惱地趴在桌麵,百思不得其解。檸檬的苦澀始終殘留在舌根,卻也壓不住那股花香。裴哲靜靜趴了好一會兒,終於靠反複默念會議記錄獲得平複。他直起身,狠狠搓了兩把臉試圖消退高溫,決定現在不去進一步剖析自己的感情。感情不可預測、不可控製,但如果他希望得到某種相對符合邏輯的結論,還需要一個漫長的觀察期。不僅觀察自己,也觀察趙以川對他的反應裴哲平心而論,受過足夠大的打擊,不願意輕易再交付出真心了。況且退一萬步,就算他喜歡趙以川……那趙以川呢?無論契約,婚姻,還是愛情,從來都不是單向選擇。手機振動兩下,楚暢發消息問裴哲去了哪兒,邀請他去喝酒。是,婚禮還在繼續。裴哲捂住臉再次深唿吸幾次,自覺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崩潰的痕跡。他整理衣領,把那朵白玫瑰摘下放在桌麵,花瓣掉了兩三片,不如清晨完美無缺。正要起身,房間的門被敲響數下,裴哲唿吸一滯,幾乎有所預感。果然,禮貌的預告後,趙以川沒有問“在嗎”,徑直推門而入。裴哲瞬間不知所措,不上不下地僵在原地。膝蓋差點一軟,好在趙以川沒看出來,他捧著一盤水果,都是洗淨切好配有金屬小叉的,朝裴哲走過來:“程老師說你不舒服,讓我來看看。”裴哲:“……”他倒沒想到程明柏對趙以川簡直快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了。“哦,謝謝。”裴哲說,接過果盤順便就坐下。寬大書桌邊安置了一張小沙發,和整個房間如出一轍偏美式複古的款,趙以川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放鬆地半躺在上麵,翹起腿,仰著頭看裴哲。他的手指修長,硬朗,有著分明的骨節,敲擊沙發花哨紋路時有種特別的性感。裴哲咬一口哈密瓜,冰涼脆爽,卻沒來由有一股甜膩在他齒間蔓延。趙以川良久地不說話,如他所願正安靜待著,裴哲反而開始不舒服兩人不交談,趙以川的目光總不經意地從他身邊經過,不直視,不停留,欲言又止,好像準備了開場白等待裴哲開口。可裴哲剛有點暗示性地迴應,他又沒事人似的轉開了臉。吃掉果盤的一半,裴哲終於忍無可忍地打破了沉默:“你不吃嗎?”“嗯?”趙以川狀似迴過神,目光繼續遊離,“哦,我吃過了。”“蜜瓜不錯。”裴哲說。趙以川點點頭。大約那個吻殺傷力太強,一貫伶牙俐齒思維活躍的趙以川都找不到恰當的話題。他們都在努力忽視,但裴哲發現他會有意無意去看趙以川的嘴唇。繼續獨處可能會變得更糟糕,裴哲不能細想。他三兩下吃完了水果,端起盤子意圖離開這個房間。“楚暢叫我去喝酒,你去嗎?”裴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多此一問,好像他不該把趙以川丟下,問完又懊悔不已。趙以川沒動,答非所問:“你剛剛……在幹什麽啊?”他明顯意有所指,而且不怕裴哲聽不明白。咯果盤重重地摔在大理石表麵時一聲脆響,如同零下二十度折斷了鬆枝。裴哲胸口起伏明顯,眼睛裏有未退的紅血絲。剛才趙以川的話仿佛扇了他一耳光,指責他不懂事才鬧得大家顏麵盡失。“現在來怪我?”裴哲握緊手,壓抑著冷靜的尾音卻在顫抖,“是我沒提前說好還是我故意安排?行,如果我不那麽做你打算怎麽樣?!”簡直在質問他了。趙以川沒料到他反應這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