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訴過來的時間很快,大概十分鍾後就聽見了門鈴聲。薑危橋去開門,就看見陳訴撐著傘在門口站著,問:“唐彥情況怎麽樣了?”“一個半小時之前在外麵淋了雨。他脊柱受傷後體溫調節出現一定障礙,所以迴來的路上就應該已經燒了起來。”薑危橋道,“我每十五分鍾給他做一次物理降溫,沒有吃藥。略有咳嗽,暫時沒有發展成肺炎的跡象。”陳訴跟著他上了二樓,發現房間裏開了暖氣,唐彥被放置在柔軟厚實的被子中。“你好像很熟悉看護截癱患者。”陳訴說,“知道在降溫的同時還需要保暖。”薑危橋沒有正麵迴答。“他還好嗎?”他問。陳訴觀察了唐彥的各項指標:“幹預的很及時,還算可以應付的階段。”專家的話沒有錯。給唐彥掛上點滴後,陳訴給唐彥上了監測儀。四點多的時候,唐彥的體溫降了下來,出了一背的汗,薑危橋給他擦拭身體,又換了身衣服,聽見他說話,以為他冷。可是再仔細去聽,才聽見他在喊痛。唐彥抓著他的手腕,含糊地說:“……我背後好痛。”薑危橋看過新聞報道。車禍中整個車子粉碎,座位裏的鋼架斷裂,從背後插入他肺裏。他從車裏被救出來的時候,唿吸帶著血沫,人也差點沒有救迴來。後來咳嗽成了後遺症,背痛的感覺大概也成了宿疾。薑危橋溫柔地幫他扣好睡衣的扣子,然後抱著他,很久沒有鬆手。“不怕啊,彥彥哥。”他哄著唐彥,“我陪著你。”等唐彥的生命體征徹底恢複正常,薑危橋跟陳訴告辭然後離開。雨已經小了,隻剩下零星的一點。淋著小雨走到東山墅大門口的時候,邵兵已經開著車在那裏等他了。他沒有上車,對邵兵說:“給我一支煙。”邵兵看他臉色不好,也沒跟他瞎掰,幹脆地把自己的芙蓉王遞過去。薑危橋靠在車上,在小雨裏抽了一根煙。他垂著眼簾,一言不發。雨落在他的臉頰上,積攢了一會兒,就像是淚珠一樣,順著臉頰落下。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錯過了四年,再想追上曾經的人,他是否有過後悔。他抽完那根煙,才打開車門上車,歎息一般地說了一句:“走吧,迴去。”第5章 外人唐彥做了一個夢。這沒什麽稀奇,在之前無數個夜裏,他都會夢見那一天延綿的陰雨,在汽車後座爭吵的父母,壓抑恍惚的自己,還有衝過來的那輛卡車。接著他會在一片白光中驚醒。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失去了雙親,還有雙腿。這整個故事低俗得像是任何一部狗血小說裏才會發生的情節,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他的身上。隻是這一個夢有些不同。時間被往前撥了一陣子,是他即將大四畢業那段時光。在同學忙著找工作考研的當口,他已經在父母的安排下準備赴英繼續深造。室友經常在一天投簡曆無果後,對他羨慕地說:“還是你好啊,富三代,讀的是國內最好的大學,讀完本科就直接去英國牛津,迴來就要繼承家業。再努努力,未來繼承整個慈鑫都是可以的。”他隻好笑笑,跟對方說:“我其實也沒覺得這樣有什麽好。”任何人都會覺得他在凡爾賽。甚至包括他自己,有時候捫心自問,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他還沒出生就擁有了常人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財富和幸福。可……他到底要什麽?迷茫時,他被同學們拉著,撞進了那間什刹海附近的夜總會,在燈紅酒綠中暈頭轉向。他出門透氣,後海的空氣裏都帶著騷動的情緒。然後他遇見了一個人,相談甚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仿佛都能找到共鳴。他問:“你叫什麽?”“我叫薑危橋。”“這真的是你本名嗎?怎麽會有人用危橋做名字。”“南樓春一望,雲水共昏昏。野店歸山路,危橋帶郭村。上南樓看一眼春天,雲與水不分界限。郊野的住店連接著蜿蜒的山路,高聳的橋梁像玉帶一般,後麵就是郭村。”薑危橋說,“危橋就是高聳之橋的意思。是不是一聽,就覺得這個名字挺好。”*雖然昨天夜裏發起了高燒,早晨七點半的時候,生物鍾還是準時把唐彥從夢中喚醒。他睜眼的時候,眼前還略有模糊,有人湊過來。恍惚中,唐彥以為薑危橋沒有走。耳邊傳來“滴”的一聲,然後聽見有人說:“35.9攝氏度,體溫略低,要注意保暖。”“你怎麽在我家?”唐彥看清了麵前的人。是陳訴……不是薑危橋。陳訴給他加了一個枕頭,把床調高了一些。“你昨天淋雨然後發燒了。還記得嗎?”陳訴眼圈青黑青黑,帶著濃重的困意,“我昨天早晨八點半進的手術室,晚上快十二點出來,好不容易到家,想著第二天能休息一整天,就接到電話說你情況不好。雖然我就住隔壁小區,但是你不能真的把我當家庭醫生用。我的病人不止你一個。”“陳醫生,麻煩你把輪椅推過來一些。”陳訴打了個嗬欠,把電動輪椅推到了床邊,睡眼稀鬆瞧著唐彥用力一撐,將自己上半身從床上挪到了輪椅上,接著再將下半身也放置在輪椅上,又給自己係上安全帶。“還有事嗎?沒事我迴去睡覺了。好困。”唐彥看了一圈屋內,問:“昨天晚上是誰用手機你打的電話?”“好像姓薑,你情況穩定後他就走了,大概四點多。他給我留了張名片。”陳訴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被壓皺的名片,遞過來,“他說你醒了可以給他打電話。”黑色紙張的名片上,鋪灑了一層十分金粉。用花體字印著薑危橋三個字,還有電話號碼。背後的風格很割裂,是國貿某摩天大樓的特寫,然後前景p了一堆帥哥美女在上麵,中間印著韶華娛樂會所幾個字。讓這張名片在內斂高端和紙迷金醉之間遊移。十分的不低調,且庸俗。唐彥把名片扔到了垃圾桶裏,還擦了擦手,像是沾染了什麽髒東西一樣。“以後如果再遇到這個人,麻煩陳醫生直接報警。”陳訴:……不太對勁,薑危橋昨晚上表現出來的狀態跟唐彥也不像不認識啊。他心底犯嘀咕,但是也沒多說什麽,困意襲來,又打了個嗬欠:“那我走了。”“可能還得麻煩一下你。”唐彥說,“我要出門。”陳訴他沒好氣地問:“你剛退燒,出門幹什麽?”唐彥沉默了片刻,說:“我被停職了。”“什麽?”“昨天從慈鑫總部集團來的董事長令,暫停我在慈鑫集團內部的一切職務。”唐彥說,“我今天要去一趟慈鑫總部,問下究竟是什麽情況。”這是他昨天為什麽會待在“迷蹤”失魂落魄的原因。因為車禍,唐彥暫停了深造的計劃,身體有所好轉便在他自己的強烈要求下,董事會安排在慈鑫互娛傳媒旗下的互聯網信息事業群做執行vp,已經有三年時間。但是昨天早晨還沒等到他去公司,慈鑫董事長辦公室就發出了一張董事長令,暫停了他的職務,下麵清楚地簽著“鄭千琴”三個字。鄭千琴。他的外婆。慈鑫集團董事長,唐家的當家話事人。從他父親入贅唐家,似乎這個外婆就對他們這一家子不太喜愛。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似乎什麽也沒變過,所以他更必須去問個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陳訴聽他說完,苦惱地揉了揉腦袋這種事,著急的話,真的可以理解。“難道司機也辭職了?”唐彥輕輕“嗯”了一聲。“昨天走的。”唐彥說,“所以必須麻煩你了,我……自己出門有困難。”他說話冷冰冰的,用了無數有禮貌的詞語,比如說“請”“謝謝”“麻煩”,連語氣都顯得內斂,可是你還是會覺得這個人語氣冰冷、陰陽怪氣並頤指氣使,在你麵前說話,心思卻好像不在這裏。這不對。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這所有的教養,不過是對以前活著的那個人形態上拙劣的模仿,而靈魂中的人格早就被扼殺,留在了那場車禍中。大概這才是相繼有看護和司機辭職的原因。陳訴感覺自己缺乏睡眠的大腦在一陣陣的痛。他念叨了半天患者為大。這才把扔下唐彥迴家倒頭大睡的衝動壓下去。“我送你去。”陳訴在門口的鞋櫃上找到了薑危橋前一夜放在這裏的車鑰匙,沒好氣地說。*陳訴剛把車子停在慈鑫總部大樓的停車場裏,手機就響了,拿起電話聽了兩句,眉頭皺了起來,掛電話對唐彥說:“早晨他們做了台手術,患者術後情況不太好,我得馬上去醫院。”他把唐彥弄下車,然後車鑰匙塞他手裏:“遲點如果沒人開車送你迴家,你跟我說,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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