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這麽開心啊?」有人恬不知恥的在臉上抹光,粉飾太平。


    好……很好,看到「好久」不見的小屁孩,好得她手都開始癢了起來。


    她沒有理會湊過來的頭,放下手裏的東西,按下猛震的心神從桌子的這邊繞過去,打開水龍頭,洗去一手黏膩。


    英曇跟了過來。


    「萌萌。」


    「先生你哪位?」實在很想打他。


    「萌萌……姊。」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叫,大人們都在,他不得不收斂了些,但是眼睛裏的促狹還在流轉。


    「捉弄我很好玩?」洗淨了手,關掉水龍頭,她壓低聲音反問。


    他從以前到現在沒有變的就是陽奉陰違的個性,隻要有大人在,他絕對不多話,但私下,隻有她知道他有多叛逆難搞。


    私下,他絕對不喊她姊姊,也壓根沒把她當姊姊看。


    「誰叫你認不出我來。」


    吭,「是你去整型吧,變這麽多。」


    以前的他個頭不高,人也長得像細細瘦瘦的豆芽菜,一高聲說話,公鴨嗓就出來嚇人,怎麽看就是個青黃不接的國家幼苗,和現在她必須昂著頭才能和他對視說話的個頭,以及更富有男人魅力的五官,不可同日而語……真要尋找往日的痕跡,也許就那雙倔強的眉眼吧。


    他那對深棕色,野性十足的深邃眼眸,她為什麽會忘了?


    說是刻意,也不太對。說不經心,英曇也不是個很容易讓人忘掉的人。


    那是為什麽?


    也許,對那時候才十六歲的她來說,少女情懷的暗戀絕對比一個小屁孩還重要多了。


    高中時候的她,迷戀上一個籃球隊的隊長,一顆心,總是似有若無的苦惱著,而英曇是一個兇巴巴、脾氣又臭又硬的國中生,一個花樣少女,不管走到哪,身邊都跟著一個橫眉豎目的小孩,那時候她可怨了。


    英曇也沒有因為這樣表現得比較好,常常在大人的視線裏一起走出家門,不必到校門口就分道揚鑣了。


    她勸不動,也就放牛吃草。


    後遺症是,學校的老師會打電話來告狀,說他經常蹺課,上課的時數不足到已經快到被退學的地步。


    為此,她很倒黴地被連坐,被一並念到差點臭頭。


    更不幸的是,中學後直升高中的她,又肩負起不隻必須負責將人送到學校,還得確定他進了校門,沒有從後門溜走,親眼看著他進教室,才能算完事。


    這樣的小孩,任誰都隻想把他掐死算了。


    這種惡劣的關係,加上他在他們家逗留的時間並不久,前前後後也就幾年,女人的成長過程中,學業以外也要麵對就業,要分心的事情不比男人少,她的將來,遠比一個隻會給她找麻煩的小鬼重要多了。


    他走了以後,雙方漸行漸遠,家裏的經濟也開始出現問題,她再也無暇顧及,輕舟已過萬重山。


    而,現在的她隻覺得自己的心境似乎走過了一輩子。


    「說得好聽,是你壓根沒把我放在心上吧,而且,我本來就這麽帥,是你沒眼光。」在那段少年的叛逆期,他唯一肯親近的人隻有她,她在他荒涼的記憶裏,是唯一的存在。


    隻是她不知道吧,他對她的感覺。


    後來這些年他也慢慢想明白了,那時的她被自己的倔脾氣和管爸、管媽的命令給折騰得沒辦法,很無奈的把他當小雞帶著,想想,那時候的她也不過是個甫上高中的女學生,每天身後都拖了個尾巴,還是他這種凡事都硬要杠上,脾氣拗的人,要是他和管萌萌的身分對調,他就直接打死對方算了!


    「對一個小鬼需要什麽眼光?」


    不就隔壁鄰居,住同一條街上,隔著好幾戶人家的距離,隻因為英氏老爹在外頭養了小三,英媽為此罹患了嚴重的憂鬱症,動不動一憂慮就要帶著英曇去自殺,有天他在街上遊蕩,被自家老媽發現,察覺不對,軟硬兼施,硬是把蹺家的他帶迴來。


    隻是他完全不領情,她還記得初次見麵時看見他的模樣,身上的學校製服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一身的髒汙,臉又瘦又黃,頭發長到蓋住眼睛,然而,他卻用一雙乖張孤傲的眼睛瞪著所有的人看,就像一隻荒野的小狼。


    他一聽到老媽要給他剪頭發,頭也不迴的轉身就跑。


    是她不忍心,拿著麵包,追到巷子口,好說歹說的塞給了他。


    她沒有威脅過人,卻為了讓他接受她給的吃食,出言恐嚇他要是敢把麵包丟掉,他下輩子就會沒飯吃。


    就算威脅這麽無力,他卻在深深瞅了她一眼後,不情願的接過了食物,但是她一輩子忘不了他那緊抿的唇,和帶敵意的戒備眼神。


    一個孩子在受到多少傷害過後,才會變得這麽不信任人?


    那時的她年紀小,沒辦法想太多,卻在多年後自己走進婚姻,有了家庭,又見識到傅家人的態度嘴臉,這才深深慶幸起自己有一對溫暖又愛她的父母。


    這些,都是她麵對許多人心險惡時,能夠還堅持著做自己的倚仗,也是她所擁有最美好的寶藏。


    英媽的犯病機率太恐怖,直逼金氏紀錄,這也造成英曇身上藏不住的傷,加上他到處和人打架,於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得不在她家出現。


    管家人都知道他情況特殊,沒有人問他身上的傷哪來的,隻是給他上藥,逼他把髒衣服脫下來洗,監督他剪指甲,他縱使一千萬個不情願,還是逐漸變整齊、變幹淨,即便還是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老媽笑著直點頭,說這樣像她家的孩子了。


    瞧瞧這是多麽一廂情願的說法,她老媽完全沒有考慮到她這花樣年華的女兒從此走上當保母的不歸路。


    英曇從蜻蜒點水的來蹭飯,到後來,隻要一下課,就迴這邊來,她和他的孽緣卻從此解不開了。


    「所以說你欠我的可多了。」他笑得陰惻惻。


    管萌萌一凜,心底忽然升起不祥的感覺。


    一家子和樂的吃過晚飯,管萌萌上樓去休息洗澡了。


    地主之誼?那不幹她的事,家裏還有三個人把英曇當寶似的守著,待客這種事情怎麽也輪不到她。


    洗過澡,她把毛巾擱在肩上,披著半幹的頭發,慢慢晃到後院。


    這裏是她平常最喜歡待的地方,不過夏天唯一的缺點就是蚊蟲多,不能待太久,要不然身上的紅豆冰會叫人吃不消。


    她抬頭看,銀盤大的月色很亮,這在北部是根本看不到的景象,盤根錯節的月下美人飄逸著香氣,循著斑駁的光影看過去,在夜裏,綻放得非常妖嬈而純潔。


    一晴方覺夏深。


    春天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忙了一天,她最喜歡這個時刻,身邊沒有人聲吵雜,她可以任思緒自由奔放,也可以什麽都不要想,然後覺得夠了,爬迴樓上,就能一覺到天光。


    「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老習慣沒有改。」幽幽的聲音,廚房後門走過來一道修長的人影。


    那漫不經心的腳步讓人以為他是因為去了別處,看到這邊有人影晃動,才走過來探個究竟的。


    「是你,怎麽不在客廳坐。」他居然記得自己的習慣,都這麽些年了,還是說朋友都是老的好?


    管萌萌放下頂著下巴的雙腿,這些年不見,以前再親昵,也都過去了,每個人都有了過去,說什麽她都不好太放肆。


    「喝了一肚子茶,出來走動解放一下。」他毫不避諱。


    還是白天的穿著,可是野性的眼很隱晦的飄過一抹不悅,她那動作,分明沒把他當自家人。他讓她不自在嗎?


    原來是尿遁。「我爸就是好客,一開聊就沒完沒了的。」


    「我跟他上次有盤棋沒輸贏,這次非要跟我分個勝負不可,剛剛換管璿了。」他很隨意的在她身旁坐下。


    「誰輸誰贏?」


    「和棋。」


    然後,是長長的緘默。


    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在這一段沉默裏體現了一道最明白的鴻溝。


    「我很想你,我想你了。」他突兀的開口,一雙瞳眸黑得不見底,他兇猛的看著管萌萌臉上所有的一切,就連最細微的表情也不放過。


    管萌萌錯愕了一下,像被雷劈到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不過很快展笑,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聽管璿說你這些年混得風生水起,如今是個超知名的書法家了?真想不到呢,你那暴躁脾氣是怎麽坐得下來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人的潛力果然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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