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段堯並肩走在路燈下,我再次提起了林蔚然:“他最近沒有從醫院偷跑出來吧?上次看他,好像又瘦了一點,也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因為沒有好好吃飯。”段堯道:“昨天林阿姨給我打電話,說林蔚然吃不下飯,吃多少就吐多少。情況其實已經很不好了,如果你想去看他,我不會攔你。”我喃喃道:“怎麽嚴重到這種地步……”我當然知道,從今以後看一眼就少一眼了,一想到這件事,就恨不得搬到醫院裏去,一分一秒都不跟林蔚然分開。但見麵之後,林蔚然大概隻會讓我不要多管閑事、不要自作多情。他太驕傲,最不喜歡別人同情他。正覺得心煩,身邊的段堯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牽住我的手:“點點,換個地方。”我立刻知道是碰見了不想碰見的人。果然,緊接著就聽到了秦時溫叫我的名字:“點點。”他原來還沒搬走。那他剛才在家,豈不是聽到了我故意製造的噪音?我尷尬地笑了兩聲:“那個,剛才我是不是有點吵啊?”“沒關係。”秦時溫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想測試一下我是不是走了,對嗎?其實不用這麽麻煩,下次直接發信息問我就可以了……你在這裏,我怎麽可能搬走?”我有些訕訕的,不知道怎麽接話。餘光瞥見鍾琛站在秦時溫後麵玩手機,他不知道是不是剛從舞台上下來,頭發上沾了些銀粉,前麵的額發過長,微微遮住眼睛。其實是帥氣的,鍾琛不論性格如何,那張混血感的臉加上慵懶造型,實在太能打了。我在心裏默默感慨了一下,就收迴了視線。鍾琛故意裝作看不到我,不耐煩地按著手機,打字的聲音劈裏啪啦。果然是個小屁孩,還想借這種方式吸引別人的注意力。跟秦時溫和鍾琛也沒什麽好說的,正想著找個借口離開,忽然記起來家裏牙膏用完了,我迴頭問段堯:“你今天買牙膏了嗎?”段堯搖頭。我說:“那我們去一趟超市。”說完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身後卻傳來鍾琛咬牙切齒的聲音:“也不知道有些人有沒有腦子,這麽快就讓人住進家裏!就算是談戀愛,也講究個循序漸進,幸好兩個都是男的,不然再過幾天,連孩子都抱上了!”他不指名道姓,我就當沒聽見,段堯卻迴頭看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我連忙用手肘戳了段堯一下,鍾琛這種人就是不能搭理他,越搭理他他越來勁。果然,鍾琛一見有人接他的話,就把手機收起來,冷笑了一聲:“我什麽意思?我說他沒腦子,天天在垃圾桶裏找男朋友。我都聽我表哥說了,你不就是沾林蔚然的光,才白撿了這麽大一個便宜……”我立刻看向秦時溫,他解釋道:“我的原話不是這樣。”鍾琛一心要把秦時溫拉下水:“表哥,你怕什麽,你現在還有必要在他麵前維持正麵形象嗎?你們分手這麽久,他有一點複合的意思嗎,就知道一個接一個的換!”我聽不下去了:“鍾琛,閉嘴。”鍾琛像是終於捉住了我的把柄,冷哼道:“俞點,這是你先跟我說話的。”“對,我先跟你說話的,你的目的達到了。別在這嘴賤了。”鍾琛惱羞成怒:“什麽叫我的目的達到了?我能有什麽目的,你真以為我想管你的事?是你自己蠢,段堯是林蔚然朝你身邊塞的人,這樣你也喜歡?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誰說我沒有自己的想法。”我說:“我就覺得你很惹人嫌,不用別人說,我都覺得你很惹人嫌。”鍾琛臉上陰雲密布,徹底冷下了臉色。我拉著段堯走出幾步之後,又忍不住折返迴來,朝鍾琛勾了勾手指:“你過來,我跟你單獨說幾句話。”鍾琛麵無表情:“你現在道歉已經沒用了。”但他的身體很誠實,立刻就從秦時溫身後出來,走到稍遠一些的地方,就不肯再走了:“有屁就放,就給你五分鍾。我這邊一大堆人等著約呢,沒空跟你廢話。”我斟酌著該怎麽開口:“鍾琛,我現在跟你說正經的,你別以為我是在嘲諷你你是不是有點雛鳥情結啊?”鍾琛愣住了:“你說什麽?”“雛鳥情結,就是小鳥破殼之後,會把第一眼看到的動物當成媽媽。”我跟他解釋:“你看你之前挺討厭我的吧,還說過我長得醜……”他打斷了我:“你少給我潑髒水,我什麽時候說過你長得醜了?我不是一直都說,你長得還挺、挺好看的嗎?”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含混不清,似乎不太好意思開口。我無語了:“你他媽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承認?算了,這不是重點,你聽我說完。”我把這兩天在心裏琢磨的事,一股腦全說了出來:“那天晚上你被人下了藥,跟我那個之後,對我的態度就變了,從那之後一直纏著我,這不是很說明問題了嗎?因為你第一次是跟我,所以認為以後每次都要跟我,這不就是標準的雛鳥情結嗎?”“如果那天敲門的人不是我,是別人,你也會這樣對那個人,也會把那個人當成自己的老婆。”鍾琛的眼神漸漸變得可怕起來,過了很久,他才沉聲說:“你的意思是,我是因為跟你上了床,才喜歡你的?如果我跟別人上床,就會去喜歡別人?”我糾正他:“小屁孩哪懂什麽是喜歡,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不懂。你現在頂多就是占有欲。”鍾琛的眼底暗潮湧動。不遠處有車駛過,雪白的燈光從他的臉上一晃而過,我看到他那張冷漠俊美的臉上,居然一點表情都沒有。他說:“你憑什麽給我下定論?你又懂什麽?”他當著不遠處那兩個人的麵,把我拉進懷裏,動作生澀地貼著我的唇,沒有更深入的親吻,隻是貼了一下就分開。我甚至沒反應過來,他這一套動作就完成了。見秦時溫和段堯都要上前,我連忙擺手,示意我自己會處理。“那天晚上敲門的如果是別人,我根本就不會拉他進來。”鍾琛冷冷勾了一下唇角:“你真以為我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一杯下了藥的酒就想讓我乖乖就範,我如果真的這麽容易搞定,早就被人吃得連渣都不剩了。”我內心搖擺不定,見鍾琛難得正經一次,居然有點被他說服了。他繼續道:“我就是想跟你上床,我還想跟你結婚,想讓你跟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都斷了。我敢承認,你敢承認嗎?”我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問:“承認什麽?”“你敢承認我們最後一次上床,其實你很爽嗎?你抱得我那麽緊,生怕我從你身上離開,你敢承認嗎?”我本來想以過來人的身份,跟鍾琛把話說清楚,然後看他幡然悔悟、痛哭流涕,發誓從此以後不再纏著我,沒想到反被他懟得啞口無言。最後我撂下一句“懶得聽你胡說八道”,就強裝鎮定地從他麵前離開。鍾琛拉著我不肯放我走,冷笑道:“繼續說啊,小嘴叭叭的不是挺能說的嗎?還雛鳥情結,你不就是想說我精蟲上腦,隻想著下半身那點事嗎?”這次換成我惱羞成怒了:“你不就是這樣的,哪冤枉你了?”鍾琛毫不羞愧地說:“人不好色還是人嗎,你敢說你不好色?林蔚然作得要死,你還肯慣著他,你說你是圖什麽。”我提高了音量:“你又懂了!全讓你懂完了!”鍾琛吵急了眼,開始口不擇言:“你還說我不明白什麽是喜歡,我看你才不明白!你之前暗戀林蔚然多少年,結果現在呢,他都快死了,你還跟段堯甜甜蜜蜜……”從別人口中聽到“林蔚然快死了”這個消息,我的心髒像被一隻手猛地攫住,連唿吸都停頓了,許久都說不出話。鍾琛見我反應不對,立刻把剩下的話咽了迴去,過了一會兒,彎腰去看我的臉色,還有些不服氣:“我沒有盼著他死啊,隻是陳述事實。”我麵無表情地說:“滾。”鍾琛嘖了一聲:“好,算我說錯話了,以後我不說了還不行嗎?我就是生氣你剛才說的話,我還沒說你花心呢,你就說我不懂什麽是喜歡……”我懶得再搭理他,直接轉身離開。路過秦時溫的時候,他說:“抱歉,我不該把林蔚然的事告訴他。”其實跟他們沒關係。我不是生氣鍾琛說林蔚然快要死了,隻是生氣這件事居然是事實。我氣我自己無能為力。去超市買牙膏的時候,順便買了些其他日用品,段堯推著購物車,我一樣一樣挑選,往購物車裏放,心裏寂靜得可怕。路過水果區的時候,我看到堆積如山的、黃澄澄的橙子,就跟段堯說:“然然最討厭橙子,連帶著我都不怎麽吃了。其實我不討厭橙子的。”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挑了一大袋橙子,拎起來很沉。段堯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我主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過幾天我們去看看林蔚然吧。”意料之外的,他沒有吃醋,沒有生氣,看著我的眼神裏隻有擔憂:“點點,你還好嗎?”原來在別人看來,我已經很不好了。我還以為自己很正常呢。迴家之後,我一個接一個地吃橙子,像是要把之前沒吃的橙子都一口氣吃迴來。想到林蔚然看到這一堆橙子,一定會皺眉頭,我忍不住傻乎乎地笑起來。過了一會兒,又想到如果林蔚然不在,以後買迴家再多的橙子,也沒有人會皺眉頭了。心裏轟然一聲,就這樣變得寂靜起來。我沉默著繼續吃橙子,肚子裏都是橙子的汁水,最後汁水似乎一直漫到眼睛裏,從眼角溢了出來,滴到手背上。段堯終於看不下去,過來拉住我的手:“別吃了,去睡覺。”我好像忽然變得很小,變成了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段堯拿熱毛巾替我擦手、擦臉,然後把我塞進溫暖的被窩裏,讓我睡覺。我趴在床上,吃了太多生冷的東西,肚子有點疼。段堯輕輕揉著我的肚子,似乎做了極艱難的決定:“如果你實在放不下林蔚然,我可以等你。”“沒必要。”我苦笑道:“他最討厭別人同情他,性子倔成這樣,真是……”我把臉埋在枕頭裏,沒再說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太大,幾天之後我病倒了,從公司迴家的路上就有些暈乎乎的,坐在家門口緩了半天。秦時溫正好來找我,看見我坐在地上,連忙蹲到我麵前,摸我的額頭。我看見他因為擔憂而緊抿的薄唇,還有緊緊皺著的眉頭,總覺得自己給人添麻煩了,斷斷續續地說:“對,對不起,我就坐一會兒,待會兒就走。”病糊塗了,連這是在自家門口都不記得了。秦時溫把我抱起來,問我要房門密碼,我問什麽答什麽,直接告訴了他。屋裏沒人。秦時溫把我抱到床上,問我溫度計在哪,我剛想開口,就毫無預兆地吐了出來。因為秦時溫離得近,直接吐了他一身。我覺得天昏地暗:“對不起,我會賠你衣服的。”秦時溫的衣服應該很貴吧,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賠得起。我有點心酸,生病的時候也沒忘記自己很窮。但我老公好像挺有錢的,憑我跟他睡一張床上的交情,說不定可以問他借點。亂七八糟想了很多,連秦時溫跟我說話都沒聽到。“點點,不用管衣服的事。”他已經脫掉了髒外套,把我抱在懷裏,聲音很輕柔地跟我說話:“你是不是胃裏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然後又說:“你就算工作再用心,也不能拚了命,把身體搞得這樣。要不然還是來我的公司上班吧,至少我能看著你按時吃飯、好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