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炎城盯著書中的那一本奏折,這是厲行櫛遞上來的折子。但不是和皇城內務有關,折子上所啟的是七月十五寧塞城守將擬辦一個水陸大會,以祭祀亡兵,祈福國家風調雨順的內容,但關鍵在於,折子的末尾,厲行櫛要求國庫撥款調銀十萬兩用以犒賞所有駐軍。

    “哼,祈福?”陸炎城啪的一下把那本奏折丟於大理石地麵之上。撥銀十萬兩,厲行櫛,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嗎,拿皇家的銀子去做你厲行櫛的人情,好繼續收買軍心,這算盤倒是打得響啊。陸炎城瞪著靜躺於黑色地板之上的那本折子,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陰狠流於眼底。好,朕就了你的心願。陸炎城心中拿定了主意,大步邁下台階,俯身拾起那奏折,轉而朱筆一提“準”。

    “吳軹。”陸炎城唿著正在門外守候的吳軹。待他進門後,指了指桌上的折子對他說。“去庫房找本和這個一樣的空白黃折子,然後換裝出宮一趟,找個會臨字的桌子折子的內容照抄一份,把它帶迴給朕,並且。”陸炎城頓了一下,將厲行櫛的奏折交給吳軹,“並且,在這個準字前加個不字,用他的筆跡,明白了吧,辦完後火速加迴宮。不許有絲毫差池。”

    “是,皇上。”吳軹領命退下,匆匆準備一下就出了宮。一個時辰後,兩份奏折靜靜地躺在書案上。

    “辦得好,吳軹,你先退下吧。”陸炎城看著一模一樣的兩本折子,揮手示意讓他暫時離開建章宮。但並有如期料般地聽到他的退諾聲。於是抬眼看著他,犀利的眼神讓吳軹一下子就感受到莫名的壓力,差點忘了方才厲倩的拜托。

    “嗯,呃,是這樣子的。”吳軹稍稍緩和了自己的情緒,思路再次清晰起來“皇上,臣鬥膽,請皇上移駕華慶宮,看一看厲妃娘娘,畢竟自厲妃有孕之後,最希望見到的就是您了。”他大著膽子一氣地全說了。

    陸炎城的兩道薄唇抿起,似笑非笑的角度讓吳軹有些膽寒,而在不經意間觸及到他微眯的雙眼時,吳軹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是管錯了事,說錯了話。

    “你跟著朕是有好些年頭了吧。隻是朕不知道什麽時候連朕應該要去見哪個女人也是你要管的了呢?吳大公公!”陸炎城冷冰冰地語調不帶一絲感情,“厲雲她要求多是她的糊塗,你也不清楚了嗎?”

    陸炎城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如果不是明白你的為人,朕幾乎要以為你也是厲老鬼的人了呢,不要忘了,當初先帝在時,厲老鬼是怎麽對待宮人的。下去吧,今天不和你計較,但記住一點,誰才是你的主子。”陸炎城毫不客氣地對吳軹說。

    吳軹被斥退出了建章宮,走在空無一人宮廊之下,想起了厲雲楚楚可憐的眸,也想起了洛櫻那巧笑倩兮,欲說還休的模樣。更想起了前朝孝宗時,厲行櫛為了不讓宦臣有機會把朝政轉訴陸修達,而命人毒啞了皇帝身邊的所有近臣,自己當時幸在陸炎城府中傳旨,方躲過一劫,而事後也多虧陸炎城將自己留於府中,改名換姓,始有今日。當下感歎起自己的心軟和厲行櫛的狠毒。隻是天下人到底還是看錯了當今天子,殊不知,厲行櫛靠的鐵血手腕,而陸炎城使的卻是百煉鋼。他們一個是外強,另一個卻是隱實。可笑自己竟是一時糊塗,莫怪陸炎城會如此的生氣。

    而在吳軹離開會,陸炎城在奏折上禦筆朱批“待議”。

    “厲總輔,那道折子,朕已經閱了,但是這筆銀兩過於龐大,恐怕一時調動不易,故朕壓後幾日,待五日後一切都備齊了,就連同聖旨一道發往寧塞城,不知厲愛卿意下如何?”陸炎城與厲行櫛兩人在禦花園中邊走邊談,遠看,當真是一副君臣其樂融融的模樣。

    “五日後,已是七月十九,怕是兵勇會有異議。”厲行櫛皺著眉說道。

    “異議?邊關將士尚不知有犒賞一事,何來異議,還是愛卿已提前命人通知了?”陸炎城不露聲色地試探著厲行櫛。

    厲行櫛也忽地覺察到自己的失言,忙改口道:“非也,臣隻是為皇上考慮,能及早讓浩浩皇恩澤被眾士。”

    “噢,是這樣啊,那就容朕籌措幾日吧,五日之後,禦林軍會親押十萬白銀出發的。”陸炎城狀似無意地迴答道:“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愛卿就留下一道用膳如何?今日好像有道秘製荷宴呢!”

    “謝皇上抬愛,臣年事已高,在日頭下站了已久,有些不適,欲先迴府休息。”厲行櫛語氣生硬的請辭,一來他是真的有些曬不住了,二來嘛,陸炎城已經超出他可以掌控的範圍,令他相當不快。

    陸炎城故意抬頭看了看天,然後對著厲行櫛笑說:“日頭果然很毒啊,是朕欠慮了,總輔大人也是快知天命的人啊,嗬嗬,歲月不饒人啊。那朕就不留了你了,早點迴府歇著吧。”

    在厲行櫛走後不久,吳軹找到了陸炎城,“皇上,已經送出去了,應該能在按時送到。”

    “應該?朕不需要應該,如果不能如期到達,朕想你應該很明白後果的。”陸炎城麵無表情地看著吳軹。那如炬的目光看得他覺得自己心裏發毛,自從洛貴人離宮後,皇上的性子變得似乎和以前截然不同,連對厲總輔的態度也發生了莫大的變化。他哪裏知道,這才是陸炎城本來的真性情。“還有,芳妃那裏你派人多看著點,不要再生出什麽事端。下去吧。”

    七月十五,人鬼俱齊。寧塞城中也因為即將到來的大祭祀而人人忙碌,進出城門的車隊也多了不少。而小素年紀還小貪熱鬧,常常借口買個什麽東西跑去看又來了什麽新鮮玩意,迴來時便嘰嘰喳喳地新鮮事說給我們幾個聽,雖然大家都知道小丫頭是跑去玩了,但也不忍苛責她。

    七月半的天,空氣中隻帶著一股燥熱,風息了,蟬鳴似乎也停了,縱然身在池邊,仍是沒有半點涼意,我脫了鞋襪,將赤足探入水中。刹時冰涼的感覺讓我停頓已久的思維也活躍了起來。明天的這個時候,可能一切已成定局了吧。這結果並不是成王敗寇就可以來形容的,如果輸了,我將永留此地,更甚至於還要搭上四個丫頭。陳保康雖然已同意我的想法,可臨陣倒戈的事自古就是不缺的,這也是我為什麽拚命要讓他喝茶喝酒的原因,茶中早已下了劇毒,而解藥卻在酒中,隻是這藥隻能壓得住二十四時辰的毒性,如果他反悔,明日太陽落山之前必死無疑,我亦然。隻是怕到時連屍骨都無法運迴皇城,如果我死了,炎城會怎樣呢,一絲苦笑從心底泛起,會怎樣呢,我又想他怎樣待我嗎,像對待疏月樓主人一樣的待我嗎?他以為我不知道這疏月樓的故事,可我知道他常常會一個人去那座棄樓,一去就是半天。曾經好奇偷偷地跟去,卻失望至極,除了梅林尚可入眼之外,別無長處,更沒有什麽絕色佳人,真想不明白為什麽炎城會去那兒。正想著這些事情,背後傳來小素的急促腳步聲和因跑得不接氣而發顫的聲音:“主,主子,主子,我看,我,我看到……。”

    我扭頭看向她,紅撲撲地臉上掛滿汗水,散在鬢旁的發全糾結在了一起。“莫跑了,小心摔了,有事就站下來說吧,我又不會沒了。”說著我站起身子,旁邊的安兒立刻將棉布鋪於地上,好讓我有落足之地,會意地向安兒笑笑,就聽見小素似倒豆子般地說了起來:“主子,我,我看到高大人了,是真的,是高大人,我不會看錯的。”小素怕她們不相信自己,特意加重了真的二字的語氣。

    “高大人?是高遠嗎?”我急步上前,扳住小素的肩,也顧不上赤腳踩在被陽光曬熱的石板之上有多麽的燙,“你在哪兒看到的,他現在在哪,他為什麽來這裏?”

    “主子,您問得太急了,小素都不知道怎麽迴話了。”安兒指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素對我說道。

    “哦,”我驚覺自己的反應怎會如此強烈,在宮裏也能和他稱為點頭之交,為何會如此失態,慌忙鬆開扳住小素的手,“小素,你慢慢講一下經過吧,有什麽我聽不清楚的就等會再問好你了。”但心裏隱隱有種直覺,他的到來必定對我有益,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嗯,我昨天聽之兒姐姐說,今天北關會有一批韃子,我從沒見過韃子的模樣,所以想去瞧瞧?”她聲如細蚊,害怕被我責怪。

    “然後呢?怎麽會看到高遠的呢,你確定沒看錯嗎?”我心一急,問得又快了起來。忽而看到小素低頭搓手的樣子,想起安兒的話,微微歎了口氣,“你繼續說吧,我不是在怪你。”

    “噢,”小素見我沒有責備之意,便又講了下去,“看過了韃子之後,我看到一隊士兵從北關過來,看服色不樣這裏的駐軍,倒像是皇城裏的士兵,便留了個心眼,晚走了一會兒,就是這一會兒,我看到高大人被人從一輛小破馬車裏抱了出來,衣服也是又破又髒的,若不仔細瞧,還當真是認不出來呢!高大人被抱進了府衙之後,不到一會兒,又被抱了出來,我又再瞧了一遍,是真的高大人呢!”小丫頭急急地說完,大口地喘著氣。看來是一路跑迴來的,真難為她了。

    “快去喝些水,擦擦臉。看你的臉比抹了胭脂還要豔呢。”安兒打發她下去休息一會兒。在小素走遠後,迴身將池邊我的鞋取迴,為我穿鞋,看著俯身在綁絲帶的安兒,我們幾乎是同時開了口:“你怎麽看/主子,高大人他……?”

    “還是您先說吧,我給您把結係好。”安兒柔順地開口道。

    “安兒,我想我們還是得走一趟北關,這事怕不簡單呢。”正說著,突聽到如暴雨般的扣門聲,這絕不會是府裏的人在敲門。“我去開門。”安兒為我係好絲帶結,鎮定地向門口走去,“萬一出了事,安兒不要緊的,主子可得當大局呢!”她不顧我的阻攔,小跑著向門口而去,我欲邁步將她追加,卻發現安兒竟將兩隻鞋子的絲帶結成了死扣,讓我根本無法追她,隻好用力想將絲帶扯斷。忽而如雷般的扣門聲停了,安兒應該打開門了吧。w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啼落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梧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梧謠並收藏啼落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