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寧塞城就在五裏之外了。”領隊的士兵走至高遠的馬車邊上,恭敬地報告著行程。

    到了嗎,真得到了嗎?這一路趕下來,竟隻花了四天就到了寧塞城郊外,高遠緊緊攥緊了懷中的卷軸,笑意從心底溢上了嘴角。“辛苦各位了。”因缺水和疾痛而略顯得沙啞無力的聲音從廂內傳出,“高某人這幾日逼著眾位日夜兼程,實在是多有過意不去,還請大夥多擔待。如有迴京之期,高某自當重酬各位。”

    唉,所有負責押送的人聽到幾句話後無不是搖頭歎息。要知道,應了他的要求星夜不歇地趕路,他們雖是累極,但休息個幾日也就緩過來了。但高遠呢,因得不到及時的醫治,皮肉傷雖好,但恐怕再無站立機會……。本已就是宦人,現在又這副模樣,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人呢,雖是皇上吩咐的要他盡全力急赴邊城,但竟全然不顧自己,真不該是說他癡也好,忠也罷。

    “高大人。”一個士兵撩開了擋著車廂的布簾,麵露難色地啟口:“這個,呃,皇上曾有令,要我,要我們在離城不遠處將您仍安置迴原先的小馬車上。”他索性就直說了吧,雖然不明白皇帝用意何在,但聖旨總得遵從啊。

    “噢,”車廂內的人稍稍頓了一會兒,應聲道:“那還得辛苦您了。”

    那個士兵跨步上前,將削瘦了不少的高遠從較為舒適的馬車抱到了囚犯用的板車上,一不小心他的腰撞上了幹硬的木板,士兵吃痛地低喚了一聲,而雖然高遠的整條左腿都磕到了木製車輪上,他卻一聲未吭。如今恐怕就算是兩條腿都撞上了,他也不知道疼了吧,因為不肯停下來就醫,所以被杖刑過的股骨怕已是全部壞死,今生再也不能行走了吧。高遠心裏明白但卻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後天就是七月十五了,屋外的蟬鳴弱了不少,心卻更加亂了。這幾日,無論是司徒還是傅中憲都出人意料的平靜,但這種安寧卻不是我想求得的。倒是之兒近些日子與陳保康走得頗為頻繁,看來應是有好事近了,這也是唯一能讓人稍稍覺得寬心的事了。

    “之兒,之兒。”我喚著坐在窗口發呆的小丫頭,“怎麽,想情郎了?”我笑謔著調侃她。

    “主子,您不要亂聽她們嚼舌頭啊。”之兒慌忙擺著手一副抵死不認的樣子。“之兒沒有的!”

    “之兒,你跟我也有些年頭,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你們當真兩情相悅,我可得為你準備嫁妝了呢。”我極其認真地說道,隻見一抹紅雲掠上之兒的俏臉。“主子,之兒講不過您,之兒去看看安兒姐姐需不需要幫忙。”小丫頭說著就往門外退去。

    “安兒那兒還有小若小素在看著呢,我另派你有事。”聽了我的話,一隻腳剛邁上門檻的人又退迴了房間,“主子,您盡管吩咐。”

    “我啊,派你去會情郎啊。”話音剛落,就如我所料地在之兒的臉上看到了羞澀與驚喜,“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我有正經事要你請陳千戶,但又不想讓別人知道是我找的他,明白了嗎?”之兒領悟的點點頭。“那早去早迴,”我叮囑道。

    不多時,之兒領著一個粗布衣裳的漢子進了後院,“主子要你去修一下東廂的院牆,幹得好的話,賞錢很多的。”她故意站在門邊高聲說話。那個漢子隻是低著頭輕諾了一聲,就隨著之兒進入了宅院之中。

    房門被小心地推開,“主子”,之兒探身輕喚道:“人在門外了,是不是讓他進來呢。”

    “讓他進來吧,之兒,你去看看安兒那邊為明日祭祀準備的東西弄得如何了,順道也搭把手吧。茶水,房內已有了,不用忙了。”我靜靜地吩咐著。

    “是,”之兒看了一眼刻意畫過妝的我,眼底雖有不解,但也應身退下並把門給帶上。

    “陳大哥,坐吧。”我亦在他對麵落座,親手沏了一杯普洱奉到他的麵前。

    “小姐多禮了,”他接過我的茶卻沒有飲,茶杯依舊靜靜地被擺迴酸枝木桌上,“未知小姐……?”

    我嫣然一笑,“陳大哥自然是明眼人,想必現在也定是懷疑小女子的身份了吧。”

    不出其然,在他的臉上看到幾許的不自然,裝著沒看到,我繼續往下說:“其實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斷不會害你,我還可以幫你。”不待我說完,他義正言辭地打斷道 :“陳某人區區一介武夫,不敢勞動小姐大駕。”說著起身要走。

    好,果然是我洛櫻挑中的可用之人,不為色動,不為利爭。“陳大哥,留步,且聽我說完也不遲。”我叫住正欲開門的他,“還是你連一個區區小女子的話也怕了?”我激著他。靜待他的反應。

    陳保康停下腳步,炯炯目光像打探般地看著洛櫻。複又迴身坐下,但臉上的戒備表情卻更重了。

    看來在東武樓中我給他的印象相當的不好啊!我在心裏輕歎著,“陳大哥,我敬重您崢崢鐵骨,一身忠膽,故特命之兒將您請來,還請您耐下性子,聽我說幾句話。”見他沒有反對也沒有讚同,我便繼續說了下去:“小女名喚洛櫻,此來寧塞城不為別的,隻為家國。陳大哥,不必這麽拘謹,請喝茶。”我再一次將茶杯推到他的麵前,自己也舉杯囁飲。

    “家國?一介女流,何謂家國。”他端起杯子,淺飲幾口,眼底盡是不信任。

    “敢問陳大哥,聽見那日在東武樓的對話之後有沒有想了些什麽呢?對於傅大人還有司徒將軍他們……?我故意拖長了問話,如願地看到一絲不屑在他的嘴角隱現。但卻仍隻是捏緊手心瓷杯,未發一語。

    “女子又怎麽會不知家國呢,更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放縱如此之人手掌邊關重權,萬一生事,後果何堪?”我反問他。

    “與他們共為軍人,陳某人感到不恥。隻是這到底是朝廷的安排,更何況當今厲總輔把政。重用親信,培植黨羽,已是路人皆知。恐怕這兩人與厲行櫛也有些聯係。”他緩聲說出自己的想法,重重無奈浮於話中。

    “那麽陳大哥有心靠著厲大人來安享榮華嗎?還是忠於皇室呢?”我試探著他,如果他的選擇是前者的話,恐怕之兒是要怪我的了。

    “天下正統,係出皇室,隻是皇上未免太懦弱,就算想忠於皇上,也隻怕是扶不起的阿鬥,再退一步說,甚至還可能就算皇上真的親政,天下反而沒有厲行櫛掌權時來的井井有條。”臉上的憂色隨著他的話語越來越深。

    “那,如果皇上是在藏韜養晦,且有治國之心的話,陳大哥又當如何決擇呢?”我步步逼近,想要他的一個迴答。

    “如果皇上真如洛小姐所言,陳保康自當誓忠效君。”他一臉決絕地迴答了我的問題,“這也當真是萬民之福了。”

    “好,陳大哥,有你這句話,洛櫻我也就安心了。我相信陳大哥亦不會是那種出爾反爾的偽君子。實不相瞞,皇上已有意要收迴寧塞城守將的兵權,可苦無手下無人可派,方才指我來了此處,當然以我一已這力絕無可能完成皇上心願,但如若陳大哥能……”見他仍有疑色,我取出袖中炎城最初交托的信。決心放手一搏,何況,我早已留了萬全之策。

    “不必了,洛小姐。”他擋住了我遞出去的信。“之兒,不止一次地說過你的好,也曾在說笑時談及過宮內的事情,熟悉之情,曾讓我萬分訝異。現在想來因是你們本就屬於那裏的原因吧。”陳保康看著那個用朱筆封緘的信封,雖然沒看到信的內容,但信封上獨特的皇家印鑒讓他知道這信的確出於內庭。而除了軍人的天職效忠皇權之處,另一種說不清的原因也讓他選擇了相信。

    “好,陳大哥好膽魄,櫻兒佩服。”我由衷地歎道。並簡單扼要地把初步的謀劃與他講了一通,在達成共識之後,我略有興意地喚道:“安兒呢,來人啊,叫安兒把準備好的酒菜去端來。”

    片刻,酒菜俱備。揮退了丫頭,親手斟了酒:“陳大哥,櫻兒多謝你的深明大義,敬你一杯。”看著他將酒喝下後,我亦一飲而淨。二人把酒詳談,行事更漸漸明了。直至酉時,陳保康才離開府宅。

    “泥瓦匠,如果明天這牆還是掉灰的話,我們可不付錢的喲,所以明日未時來收錢吧,我們可能看看這牆經不經曬呢?”之兒將他送到門口,對著大街喊道。

    “主子,你確定那些解藥能壓得住這兩日的毒性?我早上和小若小素一起調製時都不敢和她們明講呢!“安兒邊收拾著我房內的殘羹邊問我。

    “生死皆由命。”看著窗外西墜的血色殘陽我幽幽的開口。今日,我亦服了此藥,若是真的逃不過後天的劫數,解藥又能救得了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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